《墨月馆记》细雨濡鸦

1、茶鬼*茶人

　　浮世纷繁，终将静于一杯茶的时光。
　　白瓷之盏，醴泉之水，淡泊之心，早春之茶。一杯清明可痴人情，悟真性，醉天下。
　　茶之极品在于花茶。古人云：“上品饮茶，极品饮花。”花茶外形精致，色泽明润，香气鲜灵，汤色明黄，且具塑颜养生功效。故官宦巨贾，市井乡野，皆耽于此物。或沐风独饮，或与客共品，或精于收藏，或集会斗茶。更有痴者，不惜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只为一杯绝世好茶。
　　痴性至极，则为执欲。
　　穆晋是个茶痴，为此舍本逐末，弃了解元功名，临江开了座茶楼。或是经营有方，或是其痴心得茶神庇佑，小小茶楼竟成了全城茶客推崇集聚之所。一壶清茶，一盘艾团，凭栏远眺：江南之景，或喧或静，尽写意于眼底；世事浮沉，或苦或甘，皆融于茶。
　　清晨微雨，丝丝绵绵如梅子茶中的微甘。喝早茶的人们被困于茶楼，索性又多添了茶和点心，听着珠帘后乐伎的弹唱，交换着逸闻趣事，倒也乐得这半日偷闲。穆晋凭窗独坐，独饮一壶毛尖，心思游离于世外。突然，几位茶客的闲谈将他拉回尘世间。
　　穆晋不太喜欢茶客在喝茶时交谈，他认为那是对茶的侮辱。安静才可心静，心静才知茶味，知其味才可悟其道。
　　“昨天夜里，茶商刘家的船翻了。船上的货物全沉江里了，伙计也无一生还。”
　　刘家是大茶商，因为茶品丰富，信誉极好，价钱公道，占据了这座城近五成的茶叶供货。那刘家老爷也是个爱茶成性的，每次斗茶必定参加，家中收藏着各种绝世好茶，一天十二个时辰茶壶不离手，所娶妻妾各个精通制茶，就连府上杂役都能背诵《茶经》。刘家茶船此番前去闵地，据说是去带回一种神秘的原料，用于制作参加今年斗茶盛会的花茶。这茶船一翻，怕是得翻去刘老爷半条命去。
　　“听说船上还有个从闵地送来的姑娘，要给那刘家老爷做小妾，这一翻也沉江里了，连尸首都没捞上来。”
　　穆晋心想：那姑娘就这么死在江里，也比给那花甲之年的老头做妾来的痛快。
　　“尸首定然是捞不上来的。那姑娘可是鬼物啊！”
　　“何以见得？”
　　“昨儿晚上沉船捞上来了。那些个淹死的伙计都是身形枯槁，就跟被什么吸干了似的。我有亲戚在仵作房，他亲眼见的！”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个亲戚。穆晋腹诽。至于小妾是女鬼，纯属无稽之谈。也不想想每个女鬼死法不同，但为什么都是那么喜欢把人吸干，哪有那么欲求不满。民间传言多夸大，世间哪有那么多鬼，不足为信。
　　雨渐渐住了，茶客们又闲聊两句，散了。
　　穆晋算了银钱，叫人收拾了茶具，他回到茶楼中自己的房间内，洗净了手，开始配花茶。
　　茶都是有魂有骨的，或清雅，或醇厚，或刚烈，或柔美……配茶便是从那浩如烟海的茶叶中找出最合适的组合，使它们的灵魂得以碰撞融合，加以沸水的洗礼，散发出绝美的味道。这使每一种新花茶的诞生必定要经过极度漫长而痛苦的过程。穆晋用了一年的时间调配花茶，为了更好的融合茶的口感，他甚至不惜亲自去西域荒漠寻找一种特殊的薰衣草。
　　今年的斗茶盛会又快开始了，像每个茶人一样，穆晋希望自己的茶能够拔得头筹。这也许并不关乎奖励与荣誉，也许仅仅是对自己多年对茶的执念的一个交代。
　　橙花、欧耆草、洋甘菊、薰衣草、薄荷、柠檬草、香蜂叶、忘忧草。按一定比例调配，汤色如上好的玛瑙般醇红剔透，可美颜养身。
　　穆晋沉溺于此，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暗。
　　茶楼迎来了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刻。夜游的骚人墨客为茶作赋，清雅之士品茗听琴，权贵名仕以茶会友，佳人才子寄情于茶。楼外江面，菱歌泛夜，游船画舫，萧鼓弦歌，河灯渔火。有夜钓者，道骨仙风，一杯清茗如遗世独立；有弹唱者，媚生双颊，一曲《六幺》似回唐风盛世。
　　这又是极度普通，又极度悠闲的一天。
　　这也许又是极度普通，又极度悠闲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浅雪的第一篇文，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