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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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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前是一个半径三百米的巨坑,深度据说是一千六百七十四米以上。
建筑部派来的大批机器正在烟尘滚滚的施工,这让空气变得更加浑浊。再过一两个月巨型的主机就会出现在冰雪之上,永不停息的运作着,控制着这片土地的生死。
真是一种让人垂涎的权力。
辛河绕着巨坑走了一圈之后站在扎克的身边,看起来有些担心不能改死线之前完工。
这里的天气冷的离奇,一直在没完没了的下雪,远远看着辛河就像是长了一头脏兮兮的白头发。扎克伸手抹掉那些雪花,发现那些雪花根本没有融化,才想起来自己的手也如辛河一般是冰冷的机械义肢。没有任何的温度。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覆满哑光鳞片的手,扯出一丝笑,想自己终究还是不能接受。
在这个技术发展一日千里的时代,所有的零件有效期被大幅缩短,可能仅仅是一个星期,一个月那些配件就不能跟上新的需要了。咋可以为自己可以很自然地接受身体被高强度改造的事实,可人类的局限就是习惯。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辛河看了扎克一眼,想要安慰一下他。
“脑子还在就不错了,而且想想你身上的都是钱呢。”
“也是……”
她的指尖指向几百米开外的临时居住地,那些都被赶出来无家可归的南人。事实上所有南人都没有家。语言系统对“家”这个字的解释很简单,“共同生活的眷属和他们所住的地方/家庭所在的地方”,可从战争开始那一年南人千里奔逃,流离失所,这个概念也就消失于南人的脑中。
“系统建造完成之后这群人的生活也好不到哪里去吧。”她淡淡道,并没有什么的表情,只是在叙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一样的语气。
扎克点点头,表示认同这句话。他和辛河都不太会去关心别人,这是一种很费力气的事情,得到的结果很大可能也不会是好事儿,自己吃饱喝足不愁冷暖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用将军的话说,技术就是幸福的使者。”扎克冷笑,往前走了两步,俯视着坑里面光洁崭新的巨型主机。
“技术的发展是需要代价的,金钱和生命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人类可以牺牲很多很多。但绝大多数人会失去自己最渴望得到的所谓的公平……”辛河呼出一口白气,睫毛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霜,“想想看,冬眠技术让富人可以到达更加美丽的未来,他们拥有很多很多的钱,疾病和死亡都无法威胁他们。在这里,保护区的大门永远向富豪敞开,就像媚俗的妓女一样唯利是图,卑躬屈膝。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生命的终结,反而在想怎么花钱……呵,多么让人嫉妒和痛恨的生活啊。”
“可我们呢?那些和我们一样的穷人呢?面临着高危辐射,随时可能肝脏溶解或者突发白血病,自己的后代畸形,都成为了怪胎。我们永远不可能抓住未来的影子,只能够成为它的历史,继续建造不属于我们的时代。历史上不会留下这些人的痕迹,最多是一笔带过,他们会这么说:这是一场可怕的灾难……如果在以前□□上的能力还是一样的时候,大可以以暴力推翻富人,然后我们的人上台,继续形成一个压迫的社会。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再也不可能跨越技术上的巨大差异,只能任人宰割,面对种族清洗,成为劣等的畜生。我们抛弃可以抛弃的一切,甚至不可以抛弃的都抛弃了,只剩下可怕的兽性,拼了命的要挤到高一层的台阶上。但最后……所有人都摔死了,摔得血肉模糊。”
辛河的声音在颤抖着,说着一个所有人都知道却又不肯承认的事实。
“疯狂的成长,就要更加昂贵的代价。”扎克轻声说,“既然人类选择了技术,就不得不血债血偿。”
“上层人物可没有付出一分钱……”她咬牙切齿,恨恨地说道。
扎克知道辛河留在北京不是为了成为这片土地上的王者,这根本不是辛河的目标。他们从血肉中挣扎出来,支撑着他们站到这个高度的唯一的力量就是让上层人偿还他们欠下的债。某一个方面说,下层南人都是无能为力的讨债者,而辛河与扎克是仅有的不顾一切的讨债者。
要改变一样东西,首先要凌驾于它之上。这就是辛河的准则。
脚下巨大的坑如同北京被人挖空的眼睛,里面沉积下来的雪像是被冷风吹的结冰的泪水,无声地质问着为什么只有自己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可是无人回答这个问题。众生都不知道答案,但都知道答案在何处。
“你要夺取这个系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扎克道出了辛河的目的,说实话他对此毫不惊讶。
野心这个词语并不适用于所有的人,更多的时候野心会被别人演绎为贪心,而且以失败收场。真正可以把野心变为事实的人是极少数的,他们会为此蛰伏多年,最后像眼镜蛇一样一举击杀对手,得到一切。或者输的分文不剩,性命抵债。
辛河凝视着扎克,双目染上狰狞的笑意,嘴角却勾起十分好看的弧度。
“它本来就属于我,用不到夺取这个词。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词,说真的。”她笑道。
猎猎朔风如同千万年前一般在天地之间飘摇,白雪悬浮于空中又落下融化,唯有辛河身上的雪半分未化,冰凉的颜色一直留在她的身上。
“请问你是计划部的第四负责人吗?”
“……你是谁?”
“我们只是想和你谈谈,请问您现在有空吗?”
“你必须保证绝对保密。”
“我们保证,也一定会做到的。”
长夜风起,包围着她们的玻璃反射着刺眼的光线。
巨大光屏上出现了一个沉睡的女人,不断有长串代码从四面八方飞入她的体内,白光渐起,但她依然熟睡着,安详的样子很让人嫉妒。她是不存在的,只是一个程序的虚拟容貌。
“我以为你会做出一个男人的样子,结果是个漂亮的女人,”辛河随意拉起一张椅子坐下,伴有开玩笑的口气,“她叫什么名字?”
“嵘。”阿斯兰很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就像个艺术家看着自己刚刚完成的惊世杰作。
按照阿斯兰给出的标准数据,嵘的自主智能指数高达83%,是前所未有的高,也是前所未有的可怕。拥有太高的智能会让人类陷入恐怖谷里面,不断怀疑着自己是不是有一天会被这些机器取代。但辛河想再提高一点,越恐怖,她的胜算就越大。
嵘具有的功能当然不仅仅是调节气候维持气压平衡这么简单,她将要击破计划部系统的冰墙并将其吞噬化作最初的能量,把以北京遗址为中心的三分之一中华区的武装收入囊中,成为此处的命脉。
“只有我和你可以启动嵘?”辛河问道。
阿斯兰有些遗憾的摇头,“按照另一部分协助我的人盯得太紧,我做不到。我留了最低权限给他们,成不了气候的。被封锁起来的功能只有我和你的芯片才可以对应开启,没有人可以发现,但我们才是真正的绝对的主人。”
辛河端起桌子上的苦咖啡喝了几口,看起来放松了些。
“这就很好了,做得太绝会引起怀疑的。”她拍拍阿斯兰的肩膀,脸色柔和。
嵘仍然处于沉睡的状态,阿斯兰启动了电力供应系统,远处第六区的地坑开始运作,电流汹涌而来,相应的主机一个接一个的转动齿轮发出微弱的示意灯光。此刻之后,储备在北京遗址各个地区的武器都被通入了许久未接触到的能量。
“她长得的确很漂亮……她的性格是以谁为模板的?”辛河问道。
阿斯兰正在调试最后的数据,忙碌了一阵子之后才回答,“双重人格。执行任务的时候是你的人格,余下的类似于电子工程和军用代码自动编辑的时候就是用我的人格。”
“不会造成紊乱吗?”她有些担心。
“嵘并不是人类,并不会有什么副作用产生。两者的激发和互相代替需要非常严格的条件,发生紊乱的可能只有0.57%的几率,并不算高。再者,嵘的第一原则就是绝对服从你我的命令。如果命令抵触,就听命于你……最高权限是你,不是我。”
辛河微怔,忽然一笑,露出像是收到什么期待已久的礼物的欣慰表情。半响,她别过头去看屏幕上依然保持着深眠姿势的嵘,目光有些温柔,一点也不像是看着武器的表情。
她很想对阿斯兰说一声谢谢,可说出来又很别扭。
此时此刻她和阿斯兰就像隔着一层冰,倘若冰层融化对方就会因为自己的温度而消失不见,倘若冰层加厚,那么对方就会因为那可怕的寒冷而失去温度,最终死亡。
“谢谢啊……”最终,辛河在心中无声地自言自语。
于她背后的阿斯兰久久凝望着辛河的背影,觉得两个人的距离从来没有如此遥远,可又是如此贴近。听见你的心跳,却永远猜不到你在想些什么,你的梦中是如何光景。
阿斯兰收起自己的视线,无情地嘲笑自己多愁善感。
“你好,嵘。”扎克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笑靥似水的女人,努力想要自己表现的并不紧张。
可他从来没有做到过。无论是在打扑克还是面对女人的时候。这也是为什么他逢赌必输的原因,说起来还真是让人头疼的问题啊。
嵘朝他眨眨眼,仿佛她是一个活着的人,有呼吸,有心跳。
可这是一场扎克与人工智能的对弈。
“非常荣幸能够这么快的见到您,将军已经赋予了你A级权限,您有什么指示吗?”
嵘完美无瑕的脸上是人工设定的冰冷微笑,双目深处空无一物,这让扎克想起了咖啡店前台的机械接待员,也是很漂亮的人工智能,虽然不及嵘的强大,可这个模样和嵘没有半分区别。就是没有感情,也没有罪恶感。她们所要做到的,就是一丝不苟的完成主人所下达的指令,无论多么危险、残酷的事情都不会让她们退缩,她们只会冷漠地将一切做到极致。
“我只是过来传达将军的命令,顺便来确定我的权限的。”
扎克故作随意地四处看看,赞叹似的看着数据交错的屏幕。
嵘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人工智能是不会将什么表露在脸上的,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只有一如既往的微笑,甚至语气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是的,我昨天已经收到了将军的命令,正等待您的确定。”嵘点头,如表演魔法般的在空气中挥手,须臾便在扎克的面前出现了一块散发着淡淡蓝光的屏幕。
屏幕上一切命令都没有问题,扎克按照将军的嘱咐仔细检查了每一条细则。他想不明白将军为什么对嵘的戒心如此之重,也许因为研发者就是对他怀有敌意的辛河,又也许将军原本疑心病就很重吧。
“没有问题,开始执行。”扎克说。
“是。”
灯光明灭,嵘清脆的话音如瓷落地,再抬眼已经见不到踪影了。
“其实让你来执行这个任务真的没有问题吗,嵘?”扎克用新获得权限连通了嵘的内部网络,发出了一个很可能被忽略的疑问。
只是系统的高效很快察觉到了这一条信息。
「请不要怀疑我们执行任务的能力。」
“你说……‘我们’?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权限既是我们的最高法则,希望您可以明白这一点。」
“不,辛河的权限绝不可能和我同等级!嵘,你必须对我说实话!我可是A级的权限。”扎克有些激动。他每次打扑克快要全盘皆输的时候都是这种表现,以往辛河会沉默地观察所有和扎克打过牌的人,发现他们的牌技其实也不算很好,只不过扎克的喜形于色实在是太明显了。
后来辛河每每在扎克快要输掉的时候就在封闭网络中传输信息给扎克,让他淡定点。
那应该算是扎克人生之中难得几次赢牌的经历了。
「我们不会背叛将军……再者,您没有权限让我对您透露您刚刚索要的情报。希望您仔细查看阿斯兰博士编写出来的守则。」
嵘回答的毫不犹豫,彬彬有礼之中是无限的疏远。
扎克有一种一拳砸开控制机的冲动,可他知道砸了这个也无济于事。嵘真正的心脏在第六区,被严密的保护着,无论是网络空间里密不透风的冰墙还是现实中的重兵把守,都不可能攻破。只要嵘想要拒绝的事情,谁都无法突破权限。
“A级权限就是最高权限了吗?”扎克最后问道。
他并不期待嵘给他一个真实的答案,人工智能会说谎,只要它断定有必要。
「没有,在规定上A级为最高权限。但将军的命令永远高于您的命令。也就是说,在二者冲突的时候,我将会遵循我的最高原则,以将军的命令为准实行。」
嵘机械化的回答着,看起来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