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夜话·归去来》倾国苍白色

1、楔子·芜城

　　很多年前我住的那个地方叫芜城。
　　芜城之外，漫天风沙。
　　城中很是繁华，然而只有极少的人。或许二十个，或许，三十个。
　　我从没见过我的父母。外公说他们都去了很远的地方。然而终有一天，他们将带我走。
　　外公说，小二，你本有个哥哥，你在家中行二，所以才有了这个名字。
　　我问外公，那么，我的哥哥，他在哪里？
　　外公摇头，叹气，摸着我的头说，我也不知道。或许他早已死去，又或许，他在遥远的中原。
　　中原，中原在哪里？
　　外公说，不知道，不过它很远，远得你一生也无法到达。

　　我开始想象着中原的模样。我想，那里一定有着很多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物。或许有很多的人，或许有很多的城镇，或许人们穿着华美绮丽的衣衫。
　　我开始羡慕一碧。
　　一碧是城中唯一与我同龄的孩子。她清秀而温和，有着一张不属于塞外风沙的脸，且熟知很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然，我之所以羡慕她，却并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她来自中原。
　　——那个令我神往的地方。
　　我缠着一碧让她给我讲那一放温润神秘的水土，讲那些遥遥无期的美丽。
　　一碧告诉我说中原广袤无垠，分成了很多很多块，而她，来自遥远的江南，那天下最温润最温柔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问。
　　她摇头，我不知道。她顿了顿，又说，我很小的时候便离开了那里。
　　一碧告诉我，江南有精致的小桥，桥下清澈的河水山偶尔会驶过轻灵的乌篷船。
　　她说那里有连片的荷塘，莲叶接天，中间偶有白色或红色的荷花以及莲蓬，采莲女的歌声弥漫其间，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奇妙无比。
　　我说，一碧，有朝一日我顶要到中原去，去寻找我的哥哥，去拜谒你的家乡，我将看到那些温柔的小桥流水和接天荷叶。
　　外公的话语突兀地在耳边回荡，他说，中原那么遥远，纵使你穷尽一生，也无法到达。
　　无法到达。

　　昨天的气温骤降，使得外公多年的旧疾再次复发。
　　外公躺在床塌上，高烧一直不退。
　　我只得去到城西的济还堂。
　　程伯伯正把一些丁香和车前草拿出来晾晒。
　　他见着我，很和蔼地问了我的来意，然后他说，没事，没有大碍。可是他担忧的神色出卖了他。
　　他说谎。
　　程伯伯站在外公床前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忽而青，忽而白，变幻莫测。
　　外公笑了，失去血色的唇微微颤栗。他的笑容无比干净，纯真得像个孩子。
　　他拒绝治疗。
　　他对程伯伯说，你一世的英名不可毁在我的身上。
　　一向和蔼的程伯伯很生气地说，向天心，我真是佩服你，高烧烧成这个样子头脑还这么清醒，脾气还这么执拗！
　　外公还是笑着，他说，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你不必再多说了。让我……和小二说会儿话吧。
　　程伯伯愤怒地一甩衣袖，他说我走了，你自己好好休息。
　　他转身逃也似地离去，我看到他眼角有一抹晶莹一闪而过。
　　——固执的他没有多作争辩，只因他是最了解外公的。
　　我在外公的床边跪下，我说外公你怎么了，你快点好起来吧。
　　外公拍了拍我的头，声音微弱，他说小二，外公的时间不多了，你不要说话，听外公说。
　　他说你的哥哥，他叫做向玉——或许他早已不叫这个名字。然而你记着，他的左肩有一道鞭痕，一生无法消退。
　　他说小二，你要做的事情外公终究无法阻止你，但是，你要明白外公的苦心。
　　他说小二，外公累了，让外公睡会儿吧。就一会儿。
　　他说，小二，你要好好的，要好好的。

　　外公死于那一天傍晚。
　　他的葬礼简约而隆重，全城二十余人都来为他送行。我仰头看到芜城上方是永远阴沉抑郁的灰蓝色天空，一如人们的脸色。
　　我在忽然之间很伤心。
　　外公死了。陪伴了我十五年的外公就这样离去，再也见不到他的音容，笑貌。
　　我再也无法在芜城灰蓝色的天空下，放飞他为我做的那些色彩鲜艳的纸鸢。
　　我将失去他的关爱与保护，我将再也感受不到他温暖干燥的大手拍我的头，然后他说，小二，你要好好的。
　　胭脂铺的关大娘递给我一沓厚厚的酒金小笺，我伸手接过，然后一把一把撒出，看到它们在那些阴冷的风中被吹得漫天飞舞，如同漫天凄凉的蝴蝶。
　　葬礼结束后一碧递给我一个锦囊，她说向天心让我把它交给你。
　　我接过，然后拥抱了她，我说一碧，一碧，我的外公，他死了。我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她嗓音沙哑，她说这些事情，我早已司空见惯。
　　她说小二，孤独是一笔财富，你得学着习惯与享受它，并且接受它赐予你的坚强。
　　我仰头看到芜城上方的天空，阴郁沉静，阴沉着一张灰蓝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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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T-T（面壁）我又挖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