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觞》玉夕微

5、远航

　　刘络一大早去上班，人还没完全清醒，就被主编叫进了办公室。
　　“小刘啊，来，坐。”徐主编呷了一口茶，问话的语气一如既往地亲切，“小刘，我问你，你是09年进的咱编辑部吧？”
　　“对。”
　　“在咱这儿四年了？”
　　“多仨月零头。”
　　徐主编满意地笑了。他最欣赏刘络这点，什么事情都条清理顺，即使是小细节也绝不马虎。
　　“小刘啊，现在是有这么个事。”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金属框老花镜，从手边一叠齐整的文件袋里抽出一份薄薄的塑料文件夹，递给刘络，“你看看这个。总刊编辑部那边昨天来了份传真，说是想从下属几个刊物部门里派记者去大西北做一个系列追踪报道。咱们编辑部也有个名额。你做事又细心，资历又够，我看挺合适。”
　　刘络接过文件，草草翻了翻，刚刚清醒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大西北？为期约一年？刘络脑子里冒出一幅戈壁沙漠小白杨的画面来。机会倒是不错，锻炼人，但待遇肯定就比在D市降了不知道多少个级别。做记者本身就没什么升职空间，再来个外放，回来跳槽是一定的了。而且这种名目高级的项目，真有料那可以是简历里贴金，败絮其中的话以后到哪家都是变相减薪，甚至说根本找不到饭碗。现如今纸媒市场式微，只怕翻身无门，再过几年便要通通转网媒。别的不说，这两年自家编辑部里从文编到记者全都兼职销售拉广告，一期期杂志印出来能花哨到亲妈都不认得，谁会去注意你一小记者写了什么报道呢。
　　于是真相昭然若揭。这项目不知道谁搞出来的，就是个烫手山芋。总刊找不到人了，就下放给下属刊物；主编排除掉背景复杂不能动的几位，再排除掉可以随时裁掉或降薪的几位，也就不剩几个人可找了。
　　她脑内吐槽完毕，本想要婉拒，话到嘴边却没能说出口。
　　她忽然想到了冯思思。
　　如果是冯思思接到这样的通知，会怎么做？
　　一定是欢天喜地地答应下来，恨不得下一秒就坐上西去的火车吧。背后什么弯弯绕的，她想都懒得多想一下。
　　“如果你总是呆在一个地方，你就永远不会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冯思思的心里，好似有整个世界。即使她也会迷茫，她找不到她的“心有所属”，但她至少试过了，她走出去了。她抱怨，她情绪化，但刘络知道她不后悔。
　　以前总以为，全世界哪里都是一样的。但此刻刘络忽然想要问自己，如果一辈子呆在D市，四年又四年，会后悔么？
　　她答不出。
　　徐主编见刘络脸色有些忽阴忽晴，刚才似乎欲言又止，连忙继续劝她：“我理解，大西北是苦，尤其你个小姑娘去。但是机会也是千载难逢啊。回头我跟总刊那边打个招呼，肯定不能叫你吃亏了。而且你看，现在经济也不好，你去那边就当历练历练，回来市场也有起色了，你资历也丰富了，一举两得的事啊，你说是吧？”
　　刘络看着徐主编，又恢复了平日里淡定微笑的模样：“谢谢主编给我这个机会。不过出远门也不是小事，您再宽限我一天时间做决定，行不？”
　　这就相当于是答应了。徐主编立刻喜笑颜开：“成，没问题，跟家里也好好商量下。女儿出远门，这父母肯定得担心，你是小姑娘没成家不知道……”
　　从徐主编办公室出来，刘络回到桌前，看了眼日历，才想起这周六冯思思就要走了。她从抽屉里翻出一支橙色的马克笔，把这周六和自己要去总刊报道的日期标出来。
　　秋天真是离别的好季节。她想。
　　我先送走你，再送走过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