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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吾恨不能以男儿之身战死! ...

  •   林远祖上曾官至御医,却因犯事致全家充入军户,几代人只得偏安于小县一隅。成于医而败也于医,原本枝叶硕茂的钟鸣鼎食之家竟只剩下林远一人伶仃孑立。好在林远倒也立身行道,不曾将祖上之业荒废,行医救人,达观知命,所娶之妻陈氏乃县里陈举人家独女,陈氏上下皆为弟兄,故家中一直如珠如宝般供着。不想居然看上了林远这一文不名的军户之子,自与林远成亲后与父母弟兄日渐疏远,竟至于不相往来。

      林远行医,陈氏操持家务,闲暇时论古谈今,林远赋诗,陈氏琴弦相伴,倒也安贫乐道,皆是斯文之人。不想,膝下独女从安却从来不是一个安静的女孩儿。不爱女红中馈,专爱舞刀弄枪。

      从安五岁,邻居以为她年幼无知,在林远面前大声劝诫着“你家唯有一女,如若不纳妾生儿,你老林家就要绝户了,将来也愧对于祖宗先烈……”陈氏生从安之时出血严重,将林远吓了个半死,再不忍陈氏受这生产之苦,便不提生子之事,总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态势,也将林从安当儿子教养,诗词歌赋未落下一事。夫妻如斯情深,纳妾?岂不是笑谈,邻居的好意仅仅是笑过了事。偏生从安记事早,将这些话语牢记心中,当下心中暗下誓愿:我林从安此生绝不弱于世间任何儿郎!

      自此更加发愤苦学,因常做男儿打扮,得了一老镖师的喜爱,不吝将一身武艺授予她。从安争气,吃得下苦,十岁之时已耍得一手好枪法。习完武艺回家,总一身臭汗,相邻侧目者不少,少不得陈氏一顿嗔怪,林远却爱怜有加,十足一副二十四孝老父模样。

      林远三十三岁生辰,饭足酒后对妻子恳切私语:“不若我们收养一孩儿,待我身去,他仍能照顾你娘俩余生,他日长眠我亦瞑目……”

      陈氏捂住了嘴唇,愤然道:“休提这般不吉之言,君身长健,定能与我一起终老!”

      看着娇妻幼子,林远长叹:“医者难以自医,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总归要做长远打算……”

      陈氏眼眶通红,凄然道:“你许我生死同归,而今竟想负我先去,休要多言!若你身去,我即刻赴死,你在黄泉且等我一等!”

      从安此时尚在豆蔻之年,虽不懂父母之深情,倒也歆羡,不知他日会不会有如父亲这般儿郎……

      陈氏外容内刚,林远心知一旦她下决定那便是不撞南墙不回,只盼自己身子骨争气些,多看顾妻儿,待想通又是那个乐天知命的陈大夫。爱妻贤良淑惠,女儿贴心可人,蓬门荜户又如何?岁月静好,夫复何求。

      然,庆阳二十五年,戎人大举入塞,杀掠身众,江山千万里,烽火次第燃。昭德帝大征天下民以御。林家世代军户,檄文、军帖处处在案,避无可避。此时林远已年近四十,年老体弱,从安悯父,欲替父从征。空有一身武艺,却因为是女子,而未过考选。

      二十五年秋,林远应征入伍,陈氏牵衣顿足,殷切嘱咐。

      自此每日东望村口,常对从安哭云:“为何你不是男儿!”

      虽如此,从安也放弃了最爱的枪法,她心知母亲最大的愿望其实是她能同一般女儿一样相夫教子,所以每日里耐着性子陪着陈氏织衣刺绣,诵读佛经,只期望她能展颜一笑。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庆阳三十年夏,大捷,战事已定。林远未归。

      陈氏双手紧抓林远生前衣物,一夜白头,从安几度昏阙。

      陈氏人事不知,恍若幼童,或常唤从安“远郎!”昏沉了四年有余,从安拒绝了来来去去的提亲,青春华年日渐蹉跎,只为照顾老母,她已失怙,惟愿某天母亲能清醒地唤儿一声:“安儿。”

      又是父亲的生辰,母亲居然清醒了,看着她欣慰地说了句:“安儿都长大了呀。”

      从安泪如雨下,自父亲去后她头一次如此放肆哭泣。

      是夜,陈氏置了一桌酒菜,从安幸福地埋在母亲膝头,熏然醉去。

      酒醒后疯狂地寻找失踪的母亲,最终在林远衣冠冢旁找到了早已气绝身亡的陈氏。

      庆阳三十六年,山匪入村,清平村去岁征战死亡者十之六七,从安提枪御敌。只身击退十余人,右手断,左手执枪迎敌,胸前后腹无一处完好,终护得一村老弱妇孺,力竭而亡。

      时人称颂,谓之清平县奇女子之首。从安墓位于清平村北,冢丘高大,苍松环护,翠竹成林,乡人又为之立祠,每年三月初六为从安生日致祭。

      世人不知,从安的一生早已止于庆阳二十五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吾恨不能以男儿之身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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