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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玲珑心(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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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盘桓的回廊,远远便看见站在宫门外身形挺拔的比干。即使如此帝辛仍是不肯放慢脚下急促的步伐。
他经过那人身边,侧身睇了他一眼,狠狠甩开衣袖。
进了大殿,摈退所有侍从。他端坐在王座上,皱着眉咬牙质问:“你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出兵东夷?”
那人跪在冰冷的地砖上,态度恭敬地陈述理由:“臣下此番出征,乃是为了巩固我成汤基业,以保吾王江山千秋永世。”
他耐心告罄,掌风凌厉地在王座扶手上狠狠一击:“那东夷未曾犯我,一个边陲小国哪用得着你相亲自出征!”
他看着依旧长跪殿前的比干,努力按捺心底上涌的无力感,挣扎许久终于还是下了王座,亲自去搀扶:“若你执意出兵,也不是不可。派遣几名得力战将,领几万精兵即可。决不可亲身涉险。”
那人挣开搀扶的手,俯身贴地高声道:“恕臣下斗胆,吾王之令臣下无法遵从,请吾王准许臣下亲自带兵出征。”
帝辛收回手,表情略显僵硬地站在那人跟前。
那‘亲自’二字声量略高,落在帝辛耳中格外刺耳。他攥着拳头努力压下烦躁的情绪,强迫自己带着好脾气继续游说:“军营中生活艰苦,你何苦跑去遭这份罪!再者,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若真去了,必会害我每日担惊受怕,你……忍心看着我过那样的日子?”帝辛说完话,再一次伸手去搀人,这一回却被比干狠狠推到在地。
他又气又急,瞪着比干:“你发的什么疯?”
推人的那一个面无表情,只冷飕飕地说:“我发疯?我倒想问问吾王钦赐臣下之妻盥妫氏堕胎药又发的是什么疯?”
帝辛骤然无语,脸色刷白地望着比干,神色慌张地想要解释一二。
却被比干先一步抢白:“吾王向来清楚臣下子嗣艰难,成亲数年一直无子。今次贱内有孕,实乃老天眷顾。请吾王高抬贵手,放过臣下那未出生的孩儿。”
他字字铿锵有力,落在帝辛耳中犹如一把把尖锐的锥子,狠狠戳在帝辛心上,一个字一个窟窿,戳得一颗心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高抬贵手……你在为盥妫氏求我?”他皱着眉,目无焦距四下乱瞟。慌乱的神色配着支离破碎的碎念,“凭什么?凭什么我要高抬贵手放盥妫氏?我是陈汤的王,这天下所有的人都得服从我。”
比干没有说话,冷若冰霜的眼眸只盯着他。
他不死心,伸手去拽比干的衣角,眼泪仓皇地落了满襟,他哽咽地哀求:“别去好不好?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又怎么忍心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涉险,行冠礼那日你说过的,你会保护我,喜欢我一辈子的。”
比干转头看着伏在地上的帝辛,表情带着怜悯和不屑:“那时年少轻狂,并不觉得那样悖逆伦常的事情可耻,如今年岁虚长,终究还是明白过来,男人与男人之间的那等之事是不可取的。你还是趁早别再胡思乱想了。”
帝辛坐在地上,有些愣住。耳际轰隆作响的都是比干方才说的那几句话。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继续追问:“你究竟喜不喜欢我?究竟喜不喜欢?说实话!我要你说实话!你不要诓我,不要诓我。求你了比干!”
比干咬着牙,终究还是把酝酿已久的话说了出来:“事到如今我就全与你说了吧!我根本不喜欢男人,哪怕你只是碰到我一片衣角我都觉得恶心。”
帝辛一阵气苦又簌簌地落下眼泪,抬手起的手却怎么也落下不去,那狠狠的一巴掌最后还是落在了他自己脸上。
扇破的嘴角流了满口的血,帝辛吐掉口中的血沫,指着殿外的大门大吼一声:“滚!”
他看着比干离去的身影,笑得益发惨烈,如此折辱他一定会为自己从盥妫氏那里一一讨回。
盥妫氏得死,必须得死!
他受不了比干为了别人用那样怨毒的眼神来指谪自己。更受不了那个曾经只把他一人放在心上的比干对他弃若敝屐。
比干出征后,他命人宣召盥妫氏前来觐见。
身怀六甲的女人单手搀着腰被侍从慢慢扶进大殿,行动迟缓地像一支年迈的老鬼。
帝辛的视线直直地落在那个女人的肚子上,那道微微隆起的弧度之下就是比干的骨血。这是他穷极一生都无法办到的事。
他怨毒地盯着盥妫氏,嘴上却不断客套地对眼前这个让他恨之入骨的女人嘘寒问暖。
女人似乎很开心,却依旧谨守君臣之礼。让他根本无从寻找发落她的借口。
他盯着女人,脑中早已闪过无数将女人折磨致死的画面。而那个女人却依旧完好无损地站在他的面前。
身旁的费仲早已洞彻他的心事。默默呈上一壶酒水冲着帝辛眨了一下眼睛。
他亲自执壶斟酒,浅浅的两杯水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有毒的赐给盥妫氏,无毒的留给他自己。
尤浑默契地接过那杯毒酒,姿态恭敬地呈到盥妫氏面前。
他淡笑着向她举杯:“恭祝夫人喜得贵子。水酒一杯聊表孤王心意。”
女子捧着就被凑到唇边将要饮下却‘哎哟’一声呻吟,手中的酒盏一时不稳翻在地上。
尤浑机灵,凑上前拾走酒盏。
女人一脸歉然:“方才腹中的孩子踢了妾一脚,还请大王不要责怪妾身打翻酒盏。”
他下了王座,将手抵在女人的肚皮上,突起的弧度下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记有力的踢动正中他的掌心。
他垂下眼睑,终究还是忍不住黯然神伤。
即使他下得了手杀了盥妫氏,却也下不了手一并除去盥妫氏肚子里那个拥有比干血脉的孩子。
送走盥妫氏,他疲倦地倚在王座上,脸上却挂着轻淡的笑容。
他说:“我要这天下最美的女人伴着我,要在最奢华的宫殿里过着王者该有的生活。”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遵照那个人的话,做一个勤政爱民的王。他要做回自己,做一回真正的帝辛,不怯懦,不迎合。
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