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四章 众矢之的 ...
-
次晨,是锦宁宫第一日开课,也是众少女第一次陪伴公主。
殷缡色不敢怠慢,在沉珠的服侍下,早早起身梳洗完毕,前去凤帏园等侯。
书斋外,陆续来到的众少女很明显分成了两派。一派当然是以右相之女周紫星为首。神情倨傲,十五岁的周紫星已非常懂得何谓权势,对身边跟随的三四名少女并不多假辞色,但偶一转目,却也令她们服顺唯诺。
殷缡色本是随意立在一边,没想到程静衣却与另两名少女一同行到了她身旁,隐然是以她为首。
朝堂之中,本是左相与右相两股势力互以抗衡,没想到在这深宫之中,也分成了左右两派。殷缡色暗自叹息,她本不愿拉帮结派,却也不能撇下程静衣三人,只得安于其中。并知道那两个少女一是吏部尚书林堂之女,一是中书令罗起荣之女。
周紫星见状,一挑柳叶弯眉,扬着尖尖下巴走近殷缡色几步,道:“咦,这位可是左丞相家的殷小姐么?”
殷缡色心底一叹,暗想要来的终究避不掉,才刚进宫一天,便要与这女子唇枪舌箭、明争暗斗了呢!只得打起精神道:“是,敢问周小姐有何指教?”
周紫星咯咯一笑,道:“指教不敢,但有一个问题想请殷小姐为我解惑呢!”
她容貌精致娇媚,着的又是一袭淡紫丝裙,上绣层层叠叠的盛开芍药。这么绽颜一笑,顿时让身旁的奇花异草也失去了香色一般,令人眩目。
殷缡色也不禁为之赞赏,就算明知她是来找麻烦的,也忍不住回以笑容道:“周小姐请问吧,缡色知无不言。”
“好,紫星想问殷小姐,为何柔妃娘娘长得那样美丽,使得皇上都曾经万分宠爱,可殷小姐却好象……与柔妃娘娘不怎么相像呢!”周紫星两片红唇千娇百媚,吐出的话语却着实带刺。
特别,是在“曾经”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曾经”万分宠爱,如今,却是圣眷不再了。
殷缡色看着她明艳脸容,笑意渐淡,缓缓道:“长姐容貌确实胜出缡色良多,也确曾获得圣上眷宠。只可惜后宫佳丽无数,以色事君,终有尽。身为女子不论容貌如何,也只得认命而已。”
周紫星原是一脸讥讽神色,但听到“以色事君终有尽”这几字时,不禁变了变颜色,抿唇冷冷看她一眼,道:“以色事君,也总比无色事君好!”
“是,那缡色便在此恭祝周小姐,早日事君了。”忍住笑,殷缡色尽量说得真心又真诚。
“你!”周紫星一张俏脸寒意顿现,恨恨盯了殷缡色半晌,一拂衣袖转身而走。
立在殷缡色身后的程静衣与两女禁不住掩口窃笑,悄声道:“早日事君,早日尽么?”
殷缡色转眸看她们一眼,也不禁好笑。
看来周家这位小姐虽然容貌不俗,可却太沉不住气了。
光有美貌却少心机,就算进了后宫,又能在宫中立足多久呢?
正暗潮汹涌间,只见十数名宫女拥着公主燕晗缓缓向书斋走了来,众少女忙躬下身去施礼,不敢再随意谈笑。
燕晗并不看众女一眼,只漠漠的往前走。晓风一吹,细瘦尚未长成的身子便在宽大宫服内展现无遗。殷缡色稍抬头,看着她袖下露出的一截苍白手腕,不由再度叹息。
这样的瀛弱,也难怪皇上直到她十三岁,才舍得要她勤修礼仪行止、琴棋书画。
宽大雅静的书斋内,燕晗坐首位,众少女们依次在她身后坐下。自然而然的,周紫星与殷缡色的座位被安排在了最靠近燕晗之处。
授课夫子已等候在书斋里,约四十多岁年纪,面容清瘦俊秀、举止温文有礼,看模样便知是个风雅之士。
燕晗看着夫子点点头,道:“韩先生请开始吧。”
夫子应命,执起手中书本,道:“自前朝至今,德行高尚之女子众多。韩南今日第一次为公主及诸位小姐授课,便来讲一讲“女德”二字。”
说着便将双手负于身后,慢慢念诵道:“周室姜后,秩秩德音,宣王晏起,待罪脱簪。这讲的是姜后脱簪的故事。西周时期,周宣王的皇后姜氏是齐侯之女,生性贤德,平日“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有一次,周宣王早晨起来很迟,姜后就脱去了头上的簪子,摘下耳环,在长巷里站着等周宣王办她的罪,差了宫女去对周宣王说:“因臣妾德行不足,以致使大王失礼,迟去了朝堂,还请大王办降罪。”周宣王说:“这是我失德,并非王后有罪。”便恢复了姜后的原位。从此以后,周宣王对于政事非常勤力去做,上朝上得很早,退朝退得很迟,重修文王、武王遗下的大基业,成了一位中兴的君主……”
他摇头晃脑吟诵了半晌,终于停下。
燕晗冷冷看着他,道:“请问韩先生讲完了么?”
见她这样发问,众少女不由都疑惑的向她望去,不知何意。
韩南也是一怔,回道:“女德篇中典故甚多,在下只念得其中一篇,不知公主有何见教?”
燕晗不答,继续问:“不知韩先生是哪一国人?”
韩南更是迷惘,皱眉答道:“在下记得贵国皇上曾向公主提过,韩南是自流风国专程前来。”
燕晗点点头,道:“好,既然韩先生是流风国人,父皇又是专程请韩先生远到而来为我等授课,韩先生却在此处大讲女德,难道是认为我大燕女子之德不及流风国女子么?”
“不敢不敢……韩某绝无此意,公主误会了!”韩南一听顿时额上微汗,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辩驳,浑没料到眼前十二三岁女孩模样虽然瀛弱,言辞却犀利到此。
“好,既然韩先生并无此意,那便好好想一想,父皇为何要特地延请先生前来吧!天下人皆知,你流风国到底有何处是比我大燕国胜出的!”燕晗生在皇家,自小高贵。即使奉韩南为师,语气仍是冰冰冷冷。一张小脸更是如陌上清霜,美极也冷极。
韩南听了,只得点头道:“好,既然如此,那韩南便为公主讲琴棋书画、礼乐诗文如何?”
燕晗听后,总算缓下脸色,点头道:“好,先生请讲。”
韩南略松口气,重新整束心神,道:“常习琴棋书画,可以怡情养性。琴居四者之首,当然更为世人所看重。”
略停一停,在书斋中环视一眼,道:“不知公主及众位小姐,平日可曾习琴?”
燕晗轻哼,道:“我大燕国虽偏重武风,不比贵国风雅,但闺中女子对于琴艺,还是常加修习的。”
“不错不错!”
“是啊,我大燕琴师比之流风国也不虞多让呢!”
听燕晗这么说,众少女都纷纷点头,有心急者恨不得立时操琴在手,当众演奏一曲,好讨得公主欢喜。
想必是文人本性,方才虽被公主一顿抢白有些尴尬。但一谈到琴艺,韩南便又恢复了从容,道:“琴前广后狭,象征尊卑之别。官、商、角、徵、羽五弦象征君、臣、民、事、物。后增设六、七弦,称为文、武二弦,象征君臣之合。这些浅显道理,相信公主及各位小姐都懂得。”
这一回,燕晗皱眉点头,但总算没有再出言打断。
韩南微笑,继续道:“既然公主及众位小姐对于琴都很熟悉,那韩某请问,琴是以何为尊,琴音又是以何为雅呢?”
听他一问,公主燕晗不再言语,众少女也是鸦雀无声。
大燕国的闺中少女能有闲情逸志修习琴艺,已经是很不易,谁又会去关心琴之尊雅?
韩南见无人能答,不由微微而笑,面有得色。
他从流风国前来大燕,方才被燕晗一顿抢白已经大失颜面,如今自然要想法子寻回体面,往后才能摄服众少女,顺利授课。
燕晗咬一咬唇,侧身往后一看,道:“怎么,竟无人知晓?”
周紫星坐在右侧,被她冰冷目光扫到,纵然向来骄傲,也不由默然垂下头去。
殷缡色双唇微微一动,却也低下头去,并不言语。
她并非不知,但若此时开口回答,那以后必定会遭到众少女忌恨。
燕晗却似乎看到了她的些微迟疑,定定注视她一刻,道:“你是左相殷坍的女儿,殷缡色?”
殷缡色一怔,只得抬起头来,道:“是,公主,臣女殷缡色。”
“你知道,却不愿回答!”燕晗的语声比之先前更冷,瞧住殷缡色的目光也凝出丝丝寒意。
“公主……臣女不知。”迎住燕晗目光,殷缡色手心微汗。
右侧,周紫星正牢牢盯视自已,而背后,也不知还有多少女子注目自已!若是答了,以后她在宫中的日子必定不好过。
“你好大的胆!竟敢欺瞒于我!”燕晗小小犹带稚气的脸上泛起冷笑,道:“殷缡色,今日你若不肯答,那便立时出宫去吧!”
殷缡色大为意外,怔怔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不到,这瘦弱的公主竟如此敏锐,只轻轻一眼,便看透自已心思!
出宫……就要这样出宫而去么?
可是,可是她还未见到柔色一面呵!
也许今生今世,她便只有这一次进宫的机会!
也许此刻被逐出了宫门,她这辈子都见不到柔色了!
不,她不想这么快就出宫。
咬咬牙,殷缡色抬头,看着燕晗静静道:“回公主,当今世上,琴,是以九宵琴为尊;琴音,是以清远中正为雅。”
琴尊、琴雅,她自然知道。
只因,琴尊九宵如今正躺在她家中的闺房书案上。
而琴雅,她在十二岁那年便已尽得流风国琴师真传。
燕晗唇角一抿,回过头看住韩南道:“先生,她说得可对?”
韩南有些讶异的注视殷柔色,喃喃道:“对,很对。”
他半点都没料到,大燕宫廷之中居然还会有女子知晓琴道。
这琴尊与琴雅,由流风国操琴世家严氏一族代代相传,便是一般的流风国人,也不能知晓!
燕晗闻言满意一笑,回头斜扫殷缡色一眼,道:“好,很好。”
轻轻几字,落在众少女耳中如尖刺,扎得她们心头妒火翻腾,都将忌恨目光锁定殷缡色。
无可奈何,殷缡色唯有叹息。
看来自已的运气实在不好,只入宫一日,便成为众矢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