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林医生的手记》米二

18、第一个阴天

　　第二天一早醒来，小孩窝在我怀里睡得正熟，轻轻的鼻息，金色的睫毛微微颤动，这样一个孩子任谁也不会把他与任何不好的事物联想到一起。

　　我看了他一会儿，小心翼翼的起床，穿戴好，最后看了看小孩，深呼一口气，打开门，准备直接去中校那里，向他说明情况，争取个宽大处理什么的。

　　我无法对小孩放任不管，不管事实如何，这样把小孩藏起来总不是办法，我不可能一直藏着他，况且这对他没有好处。可我没想到的是，这件事与随之而来分部遇到的一系列事情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我走在过道时就发现不对劲，过道里一个人都没有，安静的过分。

　　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仅仅过了一个晚上，分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我昨晚沉浸梦乡时，无数士兵经历了血腥恐怖的战斗。

　　我四下环顾空荡的走廊，隐约觉得不对劲，快步朝白桑的实验室走去，实验室里空无一人，白桑不在，他的医箱也不在，看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我隐约觉得有大事发生，转身就跑，谁知身后正好有人，一下与他撞个正着。

　　“白桑？！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满脸诧异，白桑头发乱蓬蓬的，黑眼圈很重，满脸疲惫，精神状况很不好，一副体力透尽的模样，瘦小的身体看起来更是可怜。

　　他勉强冲我笑了下，领着医箱走进实验室，几棵金黄的圆柱体蘑菇跑到他身边，簇拥着他坐下。他从桌上倒了杯水，放进几个能量镇定胶囊，混水服下，喝完面色才稍稍好了起来。

　　我没有说话，在等着他开口。

　　等了一会儿，白桑慢慢道，“昨天夜里在离分部五十公里的地方，一个镇被袭击，袭击者都是被隐虫侵蚀的人，等我们的士兵赶到时，小镇的人只剩下四成……”

　　“第一部队和第二部对参与了这次战斗，我们派出一个医疗小队，一共七名，在镇上给受伤的人治疗，起初接收的都是小镇的伤民，很快，就有抬着担架的士兵被送来，而且他们的伤比一般人重上很多，我不停地做手术，反反复复做着相同的动作，直到后来，没有人再被抬进来……”白桑双手捧着透明的杯子，黑亮的大眼睛有些呆滞。

　　我努力抑制住听到这个消息的惊讶，试图安抚白桑，“啊，那还好，至少后来战况有所好转，毕竟没有士兵再被送去不是？”

　　他低头盯着杯子，双手握紧，不见平时的童真，轻声道，“对啊，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白桑……“

　　”可是等到我出去看，才知道，他们都死了。“白桑突然抬起头看着我，眼睛红成一片，嘴唇也在轻轻颤抖。

　　我知道我此时的表情一定是呆滞的，都死了？什么都死了？怎么可能？

　　“第二部队全军覆没，第一部队也只剩下李斯特少校和其余三个士兵。“白桑边说边流泪，他咬着嘴唇，强忍着悲伤，”还有，萨尔他死了！我失去了一个朋友……安林，你知道吗？“他腾出一只手捂住通红的双眼，嘴里不住地说，”太惨了，真的是太惨了……“

　　我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惊人的消息太多，我一下消化不了，我站在那里看着白桑瘦小的身体抱成一团，什么也做不了，过了很久才开口问了句，”昨晚为什么不通知我？我可以看见肉虫，这样至少——“我没有再说下去，已经发生的事我从来不去想它的第二种可能性，因为无论如何也是徒劳。

　　白桑声音哽咽，”没有人知道会有那么一大群【侵蚀体】，最多一两个而已，而且上次你因为隐虫抵抗力下降的事情，我担心你的能力会再次减弱，以为这次两个部队一起出动，不会出问题的，所以和中校商量的时候就没有叫你……可怎么也想不到会是……“

　　我猛地深吸一口气，大吼一声，”放屁！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隐虫的厉害，什么叫没问题？你和中校是在拿士兵的生命开玩笑吗？!“

　　白桑被我吼得发蒙，怔怔地看我，继而眼泪夺眶而出，不停地向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安林……”

　　“你们没有对不起我，你们对不起的是那些死去的士兵。”我转过身背对着他，闭上眼，压抑住失控的情绪，“记得，下次无论准备多充分，只要需要我，必须带上我，我只说一遍。”

　　“……呜……嗯！”

　　我觉得心里沉重，压抑的难受，向后摆摆手，出了实验室。

　　空荡的走道令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几分钟之前，这里还好好的，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我走到一扇窗户前停下，看到树屋前的空地上很一些人在忙碌，我转身朝下面去。

　　到了树屋前的空地，忙碌的士兵像是没有看到我一样，在我面前穿来过去，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大家的动作井然有序，没有丝毫的混乱，气氛平静又诡异的低沉。

　　我看着士兵们将一个个缠满翠绿藤条的长方体木盒集中放在一起，每个木盒上都刻着一个编号，我知道，那个编号的含义，那代表着一个人。可每个木盒只有半米左右，这样的大小令我不解，这时耳边忽然响起小K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它跟着来了。

　　“每个人死时，魂体暂时覆在□□上，而□□此时会自动回归到他初来这个世界的模样，也就是婴儿的状态，等到魂体与□□分离，前往娜热丽，魂体将在那里获得新生，□□会消失，作为他新生的延续。”

　　我看着那一个个木盒，不知还能说什么，老实说，我到现在还是没能完全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毕竟，印象中，死亡，离我太遥远了，我无法想象昨晚是怎样的景象。

　　我正沉思着，一个士兵径自向我走来，冲我敬了个礼，“安医生，请您随我来，一会儿要参加哀悼仪式。”

　　我这才发现，眼前这个士兵，是艾德，自从我成为医生之后，我好像就没再见到他，记得他是第三部队的，刚才听白桑说，萨尔……他与萨尔是恋人的关系吧？那他知道萨尔已经不在的消息……

　　“中校现在在哪里？”我随便问道。

　　“中校自觉严重失责，已经在今早前往【素城总部】，主动向上级请求革去中校头衔和临安分布的管理权。”艾德回答道，他表情自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这个中校，唉，倒不至于如此……

　　”那现在分部……”我接着问，见他把我往树屋后面领。

　　“现在中校不在，李斯特少校受伤，所以暂由威乐少校代理分部事物，他指挥全体人员参加哀悼仪式，并将在仪式上颁发【白银勋章】。“

　　我点点头，小K在我耳边，我把它调成了联机模式，它根据我的脑波反应，主动给我讲解了白银勋章的含义。

　　白银勋章，是军队里最高的荣誉，它奖励的原因简单又冷漠，只授予因为战役牺牲生命的士兵。换句话说，只有当一个士兵捐躯才会被授予白银勋章。所以它又被称为最残忍的荣誉。

　　我听着小K的解释，叹道，这样的荣誉，得到了，又怎么样呢？死人已经感觉不到，无非是给活人看而已。

　　艾德带我来到树屋后面，停在一棵红松树旁，”请在这里等一会儿，威乐少校，李斯特少校和白桑主任会马上过来与您回合。“他说完就准备走。

　　“我们要去哪里参加哀悼仪式？“我急忙问道。

　　”【白橡之林】，每次都在那儿的。“艾德朝我微微致意，走了。

　　我站在那儿看着士兵们乘坐着悬浮坦克朝树林的深处而去，他们头顶的天空，灰蒙蒙一片，这是我在这个世界，所见的第一个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