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五章 古瑟悠鸣,三日盟誓[2] ...
-
冷秋凉再次醒来的时候便知晓自己活了下来。也许这就够了。
“你醒了?”
闪烁的光亮几乎刺得人开不了眼,依稀的身影也晃动成一片模糊。冷秋凉支起身子,靠着床榻坐了起来,这才看清面前高大冷峻的陌生男子。
这男子不是别人,恰恰是与冷家深仇大恨不共戴天的昭门门主胥隐衡。事也凑巧,胥隐衡原为武林大会一夺盟主之位,而广征天下武学,得知冷家藏书纯阳内息后,便不惜一切代价欲要占为己有,也因此发动人手杀害冷氏一族。没想到的是拿到手的纯阳内息只是残本,最后一章不知所踪。抓回的冷老爷以死明志,宁可自我了断都不肯吐露只言片语。
而武林大会迫在眉睫,胥隐衡心急之下修炼了纯阳内息的前几招,怎料虽然功力大增却愈发难以调理气息,颇有走火入魔之势。如此才亲自到宣州走上一遭,为了早日寻来纯阳内息遗落的章回。偏偏在宣州附近遇见了身受重伤的冷秋凉,听闻她古瑟之乐后便知晓此间恐怕有什么名堂,因此才救了其一命。
冷秋凉自然是不明白这些因由的,更不会知晓眼前的救命恩人就是夺其一家数十口性命的奸邪之徒。
此番醒后也只是漠然地抬了抬眸子不多话,胥隐衡见此状便端着药走近,怎料此举却引来冷秋凉虚弱的一声低吼:“别过来。”
胥隐衡只得一愣,虽然不指望她泪流满面地感激救命之恩,只独独没想到一介弱女子会如此反应。
冷秋凉面上神色不变,想要坐得正些却牵动了伤口引来秀眉一簇,吃痛地低吟了一声。继而两人便相对无言,陷入尴尬的僵持之中。
许久后胥隐衡也不多说什么,只转身搁下汤药,出了屋子。
冷秋凉张望两眼,确定他走后才下了床,趔趄着走至桌边端起汤药一饮而尽。而后找到了置在案上的锦瑟,爱抚了几下才安心地躺了回去。
门外的胥隐衡好生奇怪,却更加坚信了这女子肯定是有来历得。想了一番也没有结论,便下了楼,想要点些膳食先解决了三餐之事。
郁寰一行三人好容易终于到了宣州,江南风光自是别具一格,这一路若不是要事缠身也算得上好山好水好尽兴。归一宫地处润州,挨近江宁,到了江南道便算一半到了家。只是因为这番缘故难免触景生情,自从出了山南道之后,一向欢快的郁寰也沉寂了好几分,再没了与岑惹尘拌嘴打闹的兴致。岑惹尘虽不知其中缘由,也懒得自讨没趣便不再多招惹郁寰。
好在如今终于到了宣州,到底冷家一事重大,郁寰也没再消沉下去。
三人安置下马匹,提着包袱便入了客栈。
店里的小厮立即一副惯有的笑脸迎上:“三位打尖还是住店呀?”
容子寂答道:“先上几道小菜,顺便帮我们备三间厢房。”
说话间刚刚碰了钉子的胥隐衡悠然下了楼:“老板,准备几个清淡的菜色给楼上的姑娘送去。”
“好勒。”老板一声答应,立马又讨好地问道,“那位姑娘伤的还好吧?”
胥隐衡一道阴冷的目光抛去,似是能割伤颈脖动脉般地狠辣刚硬:“不该问的别问。”
老板见其面色狠戾,吓得不轻结巴着:“是,是,您,您稍等,马上,马上就给您送去。”
那边的胥隐衡刚准备离去,像是感觉到背后的目光,转身向郁寰一行望去。果不其然,除了正在和小厮交流着的容子寂,其余二人都直直地盯着胥隐衡。
岑惹尘凝起面色,小声在郁寰耳边道:“此人绝非善类。”
郁寰不置可否,却也感受到了那股遮掩不住的杀气和阴狠。
胥隐衡对上二人目光,冷冷地勾起唇角,满含玩味地轻巧一笑,便转身复又上了楼。
这边的两人一不见其身影便不约而同地冲至掌柜面前。本来就是前来江南一探冷家灭门之事,丝毫的诡异和反常都指不定就是什么惊人的发现,察觉不对的两人自然不会放过满身杀气的陌生男子这个线索,何况刚才还提到什么受了伤的女子,更是显得疑窦丛生。
郁寰难得和气地靠在桌柜前,柔声道:“老板,那位公子是什么人?”
那老板似是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低声答道:“我哪知道他是什么人啊,反正不是我这小店招惹得起的人!”
郁寰和岑惹尘目光一对,隐隐地感觉有什么不妥。岑惹尘也趴上柜台问:“那你刚才说的什么姑娘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他昨日夜里匆匆而来,带了一位姑娘,伤的很重,还给了我很多银子让我帮他寻这儿最好的大夫。”
郁寰眸子一转,接着问:“那姑娘可有什么特征没?”
“昨夜天色已晚,我也没看清。只记得那姑娘很是清瘦,衣服破烂不堪。”老板认真地回忆着,“对了,怀里还抱着一把瑟,我虽然不懂,不过能看出来是很好的东西。”
“瑟?”郁寰的不安与讶异瞬间溢于言表,比普通的反应夸张了好几分。
岑惹尘听罢像是完全没瞧见她这般惶然,只悠悠地看向郁寰问道:“你怎么看?”
“不知道。”郁寰轻叹了口气,“我想也许是我们多心了吧。”
那边跟小厮交代清楚的容子寂一回头却不见了紧跟着的二人,张望一会才看见两人正倚在柜台边谈笑风生。心中虽是不悦也没多说,只招呼道:“你们干嘛呢?”
郁寰旋即扭头回眸一笑:“没事,想找老板问问附近的路。”
容子寂这才安下心来,寻位置坐了下。
胥隐衡想起刚才碰的钉子自是不爽得很,一向疏狂不羁的昭门门主几时这般自讨没趣。如此越是思量就越是不悦,甚至想着只要这女子没什么利用价值就立即杀了她,看她还傲慢到几时。
正是这般恶毒地考虑着,却听见一阵大力的开门声,随即就是出现在门口冷秋凉的身影。
两人又是一番凝视,须臾相对无言。
这次是冷秋凉先开的口:“你是谁?”
胥隐衡听这桀骜的语气更是不喜,脚下只一抹便顷刻移到了女子面前,轻佻地捏起她的下巴,颇有玩味道:“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么?”
冷秋凉看这炫耀似的武功依旧毫无惧色,冷冷对上他的眼神:“那我也救你一命,自此互不相欠,如何?”
胥隐衡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眸中依旧一片狠戾:“你如今身受重伤,自身难保,拿什么救我一命?”
“你脉象紊乱,真气横窜,定是修炼什么功夫入了歧途。”冷秋凉声音低沉而微弱,“我可助你平心静气,调理经脉。”
胥隐衡听闻心下一惊,救这个姑娘的时候就探了她内力,确定她武功全无,怎么这女子甚至未近过他身就知晓这些,还斩钉截铁认定可救其一命。胥隐衡自知修炼纯阳内息扰了脉息,嘴上却依旧试探道:“荒谬,本尊内力深厚,怎么会如你所说?”
冷秋凉淡然道:“如此便罢。多谢公子救我一命,便不再叨扰公子了。”说罢便欲回房抱上古瑟离去。
胥隐衡好生惊奇,这姑娘深知武学又处变不惊,恐怕当真如其所想大有来头:“你要去哪?”
“天高海阔,总有歇脚之处。”冷秋凉顿了顿,其实天大地大,唯独没有了栖身之所,自己活下去无非所为报仇,可如今连仇人姓甚名谁都不甚知晓,还谈什么报仇雪恨呢?
“等等。”胥隐衡拦住她的脚步,“我相信你所言。”
冷秋凉停了下来,静静看着他。
胥隐衡继续道:“我的确修炼武学扰乱了内力,如今脉象紊乱,无从下手。”
冷秋凉扶着桌子坐下,虽然伤口止了血也好了许多,只是多日折腾早已气若游丝:“三日,三日之后,亥时二刻,于此处相会,我必还你一命。这古瑟且压于你,待我三日后归来再还于我,如此可好?”
胥隐衡唇角一勾,笑言:“一言为定。”
冷秋凉第二日就离了客栈,寻了几个人去冷家府邸将一家数十口入土为安。
“爹,娘,恕女儿不能在黄泉路上继续孝敬你们了。”
面前的土包一边贫瘠荒芜,名噪一时的江南冷家未尝想身后事如此悲凉粗简,一块石碑都再立不起。
一部纯阳内息,一朝功成因此,一朝血洗亦因此。
冷秋凉想想竟觉着有几分好笑,手中再扬撒起一打纸钱,散于空中,飞舞成漫天的眷恋与仇恨,不知几时才能落叶归根。
冷秋凉复磕了个头:“你们好生安息,待女儿大仇得报,定将冷家重整雄风。”
言罢便起身,辞别之际又不舍地望了几眼才转身离开。此行不只为让尸骨未寒的冷家老小入土为安,也为回冷家宅院寻找胥隐衡所需的武学书作,加之上次离去的匆忙,除却古瑟便未再收拾些什么,这次回来也好取些东西,走得少点牵挂。
郁寰一行人原也是奔着冷家而去,可再加上岑惹尘,这两个吊儿郎当之徒便总优哉游哉难办正事。只容子寂一人看得干捉急,终究也没个法子整治这二人。
都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郁寰还闲适地坐在楼下的厅堂之中剥着早上起来吃的第七个鸡蛋。
岑惹尘更是不急不躁,一边喝着新泡上的宣州特贡雅山茶,一边仍不忘打趣郁寰:“你真是颠覆了我对女子的认知,喝酒逛青楼,日行数千里也就算了,想不到连食量都如此惊人?”
郁寰毫不介意地把剥干净壳后白白嫩嫩的鸡蛋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反驳道:“我要是不吃这么多哪有力气喝酒逛青楼,日行数千里啊。”
岑惹尘一反常态,殷勤地也给郁寰斟上一杯雅山茶:“你慢点吃,不急不急。”
“你不急有人急啊。”郁寰狠狠咽下嘴里的东西,冲着匆匆从楼上走下的容子寂抬了抬下巴。
容子寂疾步前来,一看这番景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真不知道你们怎么还能坐得下去,我们不分昼夜赶了这么多日的路,难道就是为了在这喝茶吃鸡蛋么?”
“子寂,你别生气。”郁寰也殷勤地给容子寂斟上散着馨香的茗茶,“我们坐在这就是最好的法子。”
容子寂看着面前泰然自若的两人更是气愤,这二人恐怕早察觉出了什么也商量好了对策,又是唯独将他一人搁在局外:“你们就在这用你们的法子吧,我不奉陪了。”一向鲜有怨怼的容子寂此番终于难忍,愤愤转身欲要出了客栈。
郁寰见状急忙拉住他的手:“权宜之计,不要意气用事。”
手上的触感一下子清晰起来,容子寂像是被一种什么感觉所拉扯住,温热而眷恋,刹那湮灭所有多余的情绪,哪怕是脚下即将迈开的步子,都被缱绻,被羁绊,被震慑,被紧紧拴住再难走出毫厘。也是被这种感觉威逼着扭过头,望进郁寰那无尽秋水的一双剪瞳,只可惜了眉眼间寻不到丝毫容子寂朝思暮想的情意。这般才停住步子,缓缓坐下。
郁寰这下喜笑颜开,又剥起第八个鸡蛋,然后小心放入容子寂的手心,试探着唤道:“子寂?容大哥?寂哥哥?不生气了好不好?”
容子寂握着手中还有些许温度的鸡蛋低声道:“我没有生气。”
“哎呀我知道你生气,是我错了,你别嘴硬了,原谅我好不好。“郁寰陪着笑捏了捏那只白嫩嫩的鸡蛋,“你就把它当做我,把它吃了泄愤。”
容子寂还是没什么好颜色地瞅着郁寰:“都说了我没生气,别显得我很小心眼。”
“是是是,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郁寰满面正经地连连点头,“我知错了,真知错了。”
“寰儿。”容子寂这才恢复平时絮叨的模样,“我不是要你道歉,我就是希望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不要总是显得我像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
岑惹尘端着茶杯静静看着,这些言语让他插不上话,他只是很想要容子寂手中的那个鸡蛋,就是认为那是个很贵重的鸡蛋,像要比世间所有其他的鸡蛋都伟大都沉重都千金不换。
郁寰撇撇嘴道:“我知道了,只是这次......”
郁寰话音未落,就只觉着身后传来一阵杀意,接着便是一句简短而寒气逼人的话语。
“姑娘是不是拿错了东西?”
正是在这剑拔弩张的诡异气氛之中,几人殊不知,在江南道的一条路上,还有另外两人也快马加鞭奔着宣州而来。
阴谋,似乎正慢慢酝酿成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