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奇米司

2、２］

　　肆意的年代里，那些错，与我无关。
　　　 ——陈嘉昂
　　下午四五点钟，天就黑了。
　　暮色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扩散。
　　第几次，陈嘉昂推着车，习惯地很慢很慢地横穿过操场，仿佛在等某个人。

　　他在等某个人。

　　有的时候你会没来由地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比如很累很累地睡着的时候，再比如和你喜欢的女孩在一起的时候。当然，有的时候你也会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比如上一节你很讨厌的课，比如忍受一种疼痛。
　　比如现在。
　　陈嘉昂又走了几步，停在操场边缘。
　　脚下是人工草坪与跑道的分界线。他盯着自己的鞋子，犹豫着要不要跨过去。
　　几秒钟之后，他松开握住车把的手。
　　轰——
　　车子直直地倒下去。是塌陷的声音。
　　然后他坐下来，抬头看到天空的另一边，渲染的惨淡的红，红得仿佛要淌出来一样。

　　他在等某个人。

　　操场上有几个低年级的学生抱着球跑过来，从他身边经过，露出好奇的眼神。
　　可也只是经过，带起一小阵风，凉凉的。然后就不见了。
　　就像是很多人，在你的生命中很快地来过，再很快地消失。他们只是经过。
　　只有一个人停下来。
　　那个时候陈嘉昂已经很长时间不住校了，到处跑到处玩，所有叛逆的年代里叛逆的尝试，刺激着每一根细微的神经。如同盛开在黑夜里巨大而潮湿的花盘，散发出香气。蛊惑。
　　他去酒吧工作，认识很多人。那些人白天躲在房间里休养生息，到了夜幕笼罩，便如同藤蔓般从地底爬出来，从事各种各样见不得人的勾当。
　　巨大而潮湿的黑色藤蔓，散发出腐臭的气息。
　　陈嘉昂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跟那些人在一起，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喜欢刺激。
　　喜欢去尝试新鲜，喜欢去寻求刺激。

　　那样年轻的时代，本就应当是疯狂的。不是么？
　　世界这么这么大，生命那么那么短。
　　既然我被选择来到这个世界，那么我一定要努力地，尽力地，用力地睁大眼睛，去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黑也好，白也好，什么都好，我要亲自体会。

　　然后他就走出来了。就像本来和很多人一起站在光线里，却怎么也忍不住对那片黑暗的好奇，于是就走了出去。
　　完完全全地走到黑暗里。
　　似乎只是在一瞬间，所有人都离开了他。或者是他离开了所有人。

　　是离开吗？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和他们在一起过，他只是离开了那片光线。明亮的，冰冷的，充满了虚伪与浮躁的光线。
　　他离开了。

　　陈嘉昂知道，其实是有一双眼睛在一直看着他的。
　　一双仿佛永远都荡着浓重的雾气的眼睛。

　　程南。程南。

　　陈嘉昂想起他还在住校的时候，程南睡在他的上铺。学校的床很旧，轻轻一动，就会吱呀吱呀地摇晃一阵。
　　起初，陈嘉昂说：程南，可不可以轻一点？
　　然后是：程南，别动！
　　最后就只剩下两个字：程南！
　　然后程南就乖乖地不动了。像死了一样的寂静。
　　像死了一样。
　　陈嘉昂一想到这个词就难受，像是心脏里被人揉进了一把碎玻璃，硌得浑身不舒服。
　　然后他就又叫：程南。
　　顶上立刻传来一句“我没动啊”，闷闷的。
　　他就笑了。呵。没死啊。多好。

　　小一些的时候，陈嘉昂被关在门外，蹲在台阶上，心里开始数着门里面的女人再有多少秒会跑出来给他一巴掌之后再让他进去。
　　一千吗？不对不对。
　　那五千吧？也不对。
　　一万？要不十万？
　　可是十万要怎么数？
　　小小的陈嘉昂挠了挠头，在地上坐下来，脚尖正好碰触到一小片阴影。
　　顺着阴影的方向，是同样小小的程南。
　　一双腾满雾气的眼睛。
　　隔着三个台阶的距离，看着他，然后飞快地从身后大得不象话的书包里掏出一个面包，递给他。
　　是学校里的那种面包，不贵，但是很好吃。
　　陈嘉昂接过面包，用力掰成两半，看了看，把大一点的递回去。
　　呐，一起。

　　更小的时候，陈嘉昂和院子里的很多小孩子玩打仗，程南就在一边看着。漆黑的眼珠，仿佛永远都荡着浓重的雾气。
　　小院里的女人们把她们的孩子叫回去，一边叮嘱着诸如“以后不要和坏孩子玩”的话，一边不时地瞥两眼被留在原地的陈嘉昂。是厌恶的眼神。
　　就好象你是一只蟑螂，干吗要和美丽的蝴蝶们混在一起？你安的什么心？
　　陈嘉昂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再抬头，就看到了程南。

　　哎，蝴蝶。你干吗要和蟑螂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