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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白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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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城市里的灯火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渐渐组成一张巨大的光幕。
皇家艾伯特演奏厅里早就已经座无虚席,郝柏有些兴奋又有些失望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兴奋是因为终于可以听到劳伦斯夫人的现场,失望是因为秦槐南下午烧退之后答应陪她来听演奏会,半路上又被突如其来的电话给叫走了。
舞台的灯光渐亮,一袭紫裙的劳伦斯夫人走了出来,肤白如玉,一头红发却似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她所有的颜色都聚集到了头发里去。
劳伦斯夫人坐定,场内掌声齐鸣,然后陷入短暂的寂静,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
她首先要演奏两首钢琴独奏曲,舒曼的狂欢节和莫扎特的C大调钢琴奏鸣曲,接着再与伦敦交响乐团合作一曲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
琴音响起,众人已深深沉醉,郝柏更是浑身定住不得动弹。
控制得恰到好处的力度和速度,绵密流畅而不失情感上的独特表达让人心潮时而澎湃,时而紧张,时而又静如止水,如同生生被台上那人抽去一丝灵魂,与她指尖下流淌出来的音乐紧紧地缠绕在一起,无法自拔。
音符像锤子般一下下地砸在郝柏的心上,让她有流泪的冲动。
在劳伦斯夫人的演奏之下,她感到自己微小得如同一颗任何人都无法看见的尘埃,散发不出一星半点的光芒。
她有什么资格放弃,在自己这样的境界之下。
她应该站得更高,变得更强,演奏出能像劳伦斯夫人般可以攥住人心的音乐才对啊。
她如何甘心。
中场休息之后,交响乐团已准备就绪,劳伦斯夫人换了一身宝蓝色礼服出场,与指挥握手之后又坐在了钢琴前,像一颗沉静的蓝宝石。
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第一乐章,中板。
如同一滴水跌入清泉荡起圈圈涟漪,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瀑布打入水中激起水花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交响乐团的音乐切入的恰到好处,提琴声让人陶醉的同时也丝毫不能掩盖琴声的光华。
心口有东西仿佛要喷涌而出,又只能堵在一个地方停留,积累得越来越多。
最后的最后,连绵不绝的掌声和耳边赞美似乎有永远都不会停息的势头,而郝柏只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脸色晦暗不明,脸颊则早已挂上两行清泪。
失神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郝柏恍恍惚惚走到出口处,夜风拂面也丝毫不能降低她脸上的温度和内心的翻腾,直到听到一个熟悉里透着几分惊喜的声音在叫她,“柏柏!”
“沈老师?”郝柏转头,就看见一身正装的沈逸卓。异国他乡,能看见如此熟悉的面孔,郝柏自然也是惊喜不已,“您怎么也跑伦敦来了?”就像是多日未见的老友,郝柏对沈逸卓绽开一个如花的笑靥,沈逸卓看后不禁呆了两秒,继而便马上恢复如常。
他笑着答复她,“来这除了听演奏会还能干什么。你住哪儿,要我送你吗?”
郝柏连连摇头,“不用,我等人呢。”
“男朋友?”沈逸卓问道。
郝柏难得羞涩地笑了笑,“是啊。”
秦槐南答应来接她,两人便在演奏厅周边走走叙旧,好像从前那些尴尬从来就没有过一般。郝柏避重就轻地给沈逸卓讲了一通她去法国的事情,包括最近心里对钢琴和今晚听演奏会的一系列感受也说了一遍。
“你能振作我很开心,”两人停下步伐,沈逸卓对郝柏说道,“其实我这次到伦敦就是来和劳伦斯夫人会面的,她曾经指导过我。”
“真的?!”郝柏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虽然时间不长,但那段时光我们相处的很愉快。”看着郝柏兴奋的表情和那双明亮的眼睛,沈逸卓心中沉寂已久的感情又开始蠢蠢欲动,或者说那感情即使在被她彻底拒绝时,在听到她亲口承认有男友时,也从未消失过,“你在伦敦会待几天?或许我可以帮你引荐,劳伦斯夫人没有那么快离开。”如果能和她再相处哪怕一小会儿那也是满足的,纵使自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郝柏脸上的兴奋变成了欣喜若狂,一对眸子熠熠生辉地盯着沈逸卓,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老师,你真是,真是——我的天哪,我是在做梦吗?!”她现在简直高兴地想原地打转,并且和嚼了炫迈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沈逸卓突然饱含深情地叫了她一声,“柏柏。”
“啊?”
就在郝柏刚反应过来的时候,沈逸卓突然伸出手抱住了她,拥抱来得太快,让她再次失去了反应。
“记得上次这样抱你,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你走得太突然,”沈逸卓对郝柏身上的味道迷恋不已,他在她耳边说道,“我忘不了你,又伤害了杜曼,可是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他伤感地叹息一声。
郝柏大脑一瞬间有些空白,然后立刻推开沈逸卓。
沈逸卓表情很受伤,自嘲的笑容又浮现在脸上,“对了,你已经有男朋友了,是谁,秦槐南吗?我听说他也在伦敦。”
“老师,请您不要再这样了,”郝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笑脸顿时绷得紧紧的,冷声说道,“之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即使您控制不了您的感情,我也希望您不要再做出格的举动。这样我也不敢接受您的引荐和帮助了。”
客套又绝情,郝柏拒绝他总是可以拒绝得这样毅然决然。
“柏柏,对不起。”除了道歉,沈逸卓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
“没……”
“你突然和我说分手就是因为他吗?”郝柏想回答沈逸卓的话,耳边却响起秦槐南带着嘲讽语气的质问,“郝柏,我真是无法理解你。”
黑暗中,秦槐南像一头蛰伏已久,散发着怒气的狮子,一个眼神也能让人战栗不已。
“你误会了,我和柏柏……”沈逸卓想解释。
“你闭嘴。”秦槐南看都没看沈逸卓一眼,直直地望向郝柏,两人就这么僵持住。
“你凭什么这么说?”看着秦槐南眼里嘲讽而又笃定的神色,郝柏火气蹭得就上来了,可她看起来却显得出奇的冷静。
“我相信我亲眼看到的,”他的神色似笑非笑,让她觉得害怕,“我甚至怀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眼波流转间,郝柏发现他看着自己与沈逸卓竟带上了一股淡淡的厌恶,心瞬间就凉了个彻底。
早上他把她抱在怀里说的那些情话像打在玻璃上的雨水,一会儿就不留痕迹。而现在他就站在她面前,语气和表情里对她充满了质疑和厌恶。
“柏柏——”沈逸卓有些担忧地叫她,可得到的只有这两人无尽的沉默和对峙。
郝柏气得想要发抖,突然就不想去解释,她不想吵。
他既然不信,解释又有何用?
“你如果要这么想,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郝柏开口打破了沉默。
秦槐南盯着他们怪异地笑了一下,“那我就成全你们。”像是给路边流浪汉的满不在乎的施舍。郝柏咬着嘴唇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走得潇洒,毫不留恋。
“秦槐南,我讨厌你,我从来,从来都没有爱过你!”她突然朝着秦槐南离开的方向大吼。今天晚上实在被太多的情绪包围,那些情绪就像洪水一样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
吼完之后她什么都没做,也没有哭,只是一声不响地站在黑暗中。
她和秦槐南这回算是彻底玩完了。
半晌,她转过身,对沈逸卓笑得像个天真的孩童,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般,“老师,您什么时候方便把我引荐给劳伦斯夫人呢?”
沈逸卓看着她的笑脸,忽然感觉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曾经对自己撒娇,只为了能多休息一会儿的小姑娘了。
“明天你有时间吗?”
“有的,我随时都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