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尾巴》乖茉依

2、August 29th afternoon

　　「为什么你能看懂我的藏宝图？」
　　「……因为画得很烂。」
　　「喂！这根本就是不能理解吧？！」
　　「……那就不知道。」
　　「你耍我吗？！+」
　　「……没有。」

　　许夏末经常做一个梦。
　　也许是在自己失忆之前的，所以被她称作梦了。
　　她梦见自己曾经在照片上见过的灯火通明的，美丽的夜间游乐场。四周的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旋转木马依旧闪着霓虹灯伴随着令人感到欢快的音乐旋转着。不远处还有画着扑克脸的小丑带着微笑的面具送上一只只彩色气球，摩天轮在夜里远远望去好像被繁星拼凑成的轮廓一样，灼灼生辉。
　　仿佛背后的音乐还能听见。
　　但是眼前有一个背光望着自己的人影。脸模糊得像一团漆黑的影子。
　　「来找我吧。用藏宝游戏。」

　　——明明是想继续做下去的梦，然而它却总是在关键的时刻戛然而止。甚至连性别都辨认不清。模糊的……却好像很熟悉的背影。
　　这也是许夏末决定再次回到这里的原因。那个游乐场，只要不被夷为平地就好。是自己唯一能够追寻记忆的……线索。
　　握着手中自己从车祸备案抄写的自己的家庭原址。慢慢地开始走过崎岖的山路。自己的父母并没有卖掉那里，真是太好了。她感叹道。
　　「柯赛路258号。」简短的住址。因为是独栋房，并不像事故之后自己搬去的城市那样有着繁琐的命名方式。简单，而且干脆。只要一直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好。
　　脚下是用坑坑洼洼的，还没有被打磨光滑的一块块石头砌成的道路，但已经被行人踩的没有棱角。泛着泥土的黄色与本身的灰色自然地叠合在一起。她置身在留给自己的宽度不足一米的狭窄的羊肠小道中，眼睛不忘观察门牌上的号码。
　　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镇和自己先前的感觉一样，被时光遗落了。
　　还保留着古朴精致的独栋房，时不时会有铁制的栅栏，上面刻画着繁复的花纹，已经锈迹斑斑，但是由于爬上了蔷薇的缘故，反而显得像梦境一般，令人感到美妙得不可思议。而房子自身则是被漆成了令人感到温暖的奶黄色，有些则露出了红色的墙砖，窗户外面总会摆上一些植物，散发着生活的气息。
　　这里比起自己之前住的地方，有太大的不同。却令自己感受到了一股从心底洋溢的温暖。许夏末开始渐渐感觉到，自己已经置身在这些层出不穷仿佛从故事里走出的建筑中难以自拔了。
　　自己一开始就属于这里。归属感终于从脚底传到了她的大脑中，她冒出了这种想法，
　　「256…257…258！」终于到达了终点。她心里开始洋溢起一路寻找终于到达终点的成就感。
　　精致的铁制门牌上用华丽的阿拉伯字体写了258三个数字。眼前是久未打理的庭院，已经变得杂草丛生，野生的常春藤已经爬满了围墙。许夏末抬头望去，那是和周围的建筑风格相似的房子，红色的瓦式屋檐，可惜的是没有小公鸡的风向标，已经有好几块墙砖露了出来，房子被漆成了和奶黄色相称的淡红。房屋的窗户因为久未打理蒙上了一层灰尘，通向门的地方有着和自己之前走过的道路相同构造的楼梯。
　　她拿着之前好不容易从仓库中找到的房门钥匙。插向房门的瞬间，心紧张得咚咚乱跳起来。
　　——「会不会想起什么呢？」这是她期盼的结果。
　　「吱——」饱经沧桑的房门发出金属摩擦的尖锐声响。一股烟尘袭来。房门被打开了。
　　「咳」，「咳」。被屋子久积的灰尘塞满了整个呼吸道，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看来这房子至少十年没有被任何人打扰过，
　　等许夏末从咳嗽声中努力地睁开眼睛时，一股温热的感觉从身体里涌动出来，
　　——第一次。有熟悉的感觉。
　　十年前，在几乎全是白色的病床中醒来，许夏末感到惶恐不安。
　　陌生，奇怪，恐惧，突兀的感觉相继袭来。就像自己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一切都是新的。就连父母也是慢慢才熟悉，慢慢重新了解。
　　也顺理成章地搬了家，离开了事故原发地。
　　却把自己最重要的童年记忆，连同车祸一起抛在那里。
　　此刻的许夏末眼睛里开始泛起迷雾，渐渐的，有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睛里涌出来，滑过脸颊，落在积尘的地板上。
　　「呜……」
　　十年来她不曾哭过，早已经忘记了悲伤的感觉，像被挖空的木偶，只剩下躯壳般，内心没有实质的东西，没有从小积淀的情感，谈何悲伤。
　　现在，她看到客厅里自己脚下的碎花棉毯，踩在上面的感觉，令人安心。家里的壁纸是典型的欧式田园风格，典雅不失温馨，曾经的原木家具还好好地摆在那里，餐桌上有着方格图案的绿色桌布，桌上的玫瑰早早干枯，只留下残枝搭在透明的花瓶边缘上。如果不是因为灰尘，许夏末简直觉得这里比自己家还有生活气息。
　　似乎父母当年的搬家企图彻底遗忘这个地方，没有带走一丝一毫。
　　许夏末感到安心，久违的安心。
　　她甚至来不及擦擦脸颊上的泪痕，就匆匆拉着自己的行李往楼上走去。多年未用的木质楼梯踩起来发出奇怪的「咯吱」声，令许夏末一度担心它的安全性。
　　来到阁楼，她仿佛习惯性地径直走向一扇矮矮的门前，上面挂着一块系着蝴蝶结的门牌。上面用稚气的字迹写着：
　　「夏天的尾巴。」
　　许夏末对这个奇怪的名字感到些许的可笑。
　　「我那时候脑子里究竟装着什么啊……」她一边感叹着一边推开了房门。
　　但是她并没有直接看房间内的摆设。
　　「夏天的…尾巴……？」
　　她嘴里重复着自己方才看到的奇怪的门牌字。
　　突然，她感觉脑袋有根弦「嗡——」地拨动起来。好像要用力将她的脑袋搅成一团。

　　——「我不喜欢那个直接牵连到生日的名字。」
　　——「如果名字的长度没有限制，也没有姓氏的要求的话。」
　　——「我会以‘夏天的尾巴’自称。」

　　心底仿佛有一段自白被无限扩大了。
　　许夏末知道，那份稚气的声音，正来自刚刚懂事的幼年的自己。
　　记忆的苏醒并不是一个愉悦的过程，它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头部阵痛。许夏末紧紧才想起来自己的那段独白就已经竭尽全力。此刻的她已经是浑身的冷汗，一股力量要把脑袋炸裂开来，被自己一直封存的记忆洪流好像已经开始在脑内泛起惊涛骇浪，势要冲出重围，却仍被束缚着，只有几支涓涓细流从束缚中被挤出来，但已让许夏末被这突如其来的记忆灼得遍体鳞伤。
　　自己失去的，真的是一份美好的童年记忆吗？为什么……感觉……这么痛苦呢。
　　许夏末抱着头，汗水已经浸湿了她的衣服。她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我离你……是不是越来越近了呢……」
　　她似乎是在对在遥远彼方的自己轻轻耳语着。
　　「所以……请你，快回来吧。」
　　她蹲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作者有话说

　　很喜欢许夏末所在的小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