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croatiayang

4、错误

　　转枫的季节里，小妖跳槽到一间新的公司，我约她在酒吧喝酒。她将一杯「秋落」推到我面前，酒名秋落却如盛夏火红。酒保解释过：「很多客人问过我，秋落的酒色明明像是夏天，为什么要叫做秋落。其实这杯酒不是敬盛夏，是敬秋落枫红。」酒客会为诗意般的解释沉醉，相继举起秋落。「敬枫红。」众人喧闹笑着说，接着仰头一口饮尽，在吵杂的舞曲中迎根本接无关萧瑟的落秋。

　　唯有小妖不喝秋落，她说秋落听起来太悲，其实是分离。酒吧应该是离人相遇相欢的场所，相遇相欢的人不会到酒吧，自然不会分离。虽然是这样，她从不拒绝酒保的好意，每每点上一杯秋落捧场。点了分离而不饮，她比任何一个饮下秋落的酒客更贴近喧嚣后的萧瑟。小妖不再染发了，漂回的原色仿若沉淀般，像是在盛夏尽情绽放的枫，最终也要在秋色里收回挥洒。

　　于是，收回挥洒的她，更贴近分离了。

　　「妳说，我们认识多久了？」她尽管旋着手中的日舞龙舌兰，静静问。

　　虽然她问得很明确，一时半刻间我却答不上来，弄不清楚究竟该怎么计算所谓的「认识多久」呢？是指从校长口中开始认识她算起？还是看着她攀上墙头算起？又或者打着认识新生的名义，跑来参加联合家聚，其实只是想躲避不胜其扰的追求者算起？我想了想，决定给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妳大学毕业几年，我们就『至少』认识几年吧。」

　　「敬『至少』几年。」小妖的酒杯优雅地碰着我的，发出清脆的祝贺。

　　火红的液体烧着我的双颊，火红的视线灼着我的感官。我清了清喉咙，忍不住向她抗议：「喂喂喂，我觉得我似乎妨碍到那些单身贵妇的桃花了，怎么背后好像有十几把刀在捅着我的感觉。」

　　薄薄的唇拂过杯缘，留下若即若离的唇印。「她们看的是妳—妳找我做什么？」她像是想安抚我的抗议，竟然伸过手拨弄我出门前才刚抹胶的头发。

　　我忙不迭打掉从她指腹间传进头皮的柔软与蛮横，叹了一口气：「还能有什么事！来帮她的好朋友当军师，问问妳现在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啊。」

　　就在昨晚，她才对我说：「妳是小妖的好朋友，帮帮我那群好姐妹，透露一下她最爱什么样的女人。」

　　我停下动作，有点不满：「妳一定得做到一半分心，突然提不相干的事情吗？」

　　「只有这种时候提到小妖，妳才会认真替我想办法。妳也不希望妳的女朋友一天到晚被她们找去想一些有的没的鬼主意，耽误我们约会的时间吧？」她埋在我的颈间，字字像断不了的欲迎还拒：「帮……帮我。」

　　「妳哪，真像妖。」渐渐地，我从意犹未尽到心满意足。

　　我将她原本的问句稍微改了一下，不问小妖最爱什么样的女人，只问她「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因为我知道她不会说。真正的喜怒哀乐全抿在薄薄的唇里，不会一不小心溢了出来。这是她教我的，想要守住秘密，就永远不要告诉任何人。

　　于是，每一个女人只能暗暗猜测小妖的喜好，企图引起她一丝丝注意。今天小妖迷恋臂膀的弧度，酒吧里开始充斥削肩薄衣的女人；明天小妖迷恋脚踝上的银链，酒吧中又充斥细跟凉鞋的女人。小妖将每个女人迷成了妖，为取悦善变的她，费尽心机妆点最正确、最投其所好的打扮。而她就是妖之女王，雨露均霑。

　　可其实，我晓得她爱的是「错误」。

　　有一回我们经过一根电线杆，上头贴着「神爱世人」的标语。她突然停下来轻轻一笑，然后模仿刚刚听进耳里的「谆谆教诲」，开始对我「传教」：「妳们爱上错误的性别，踏上错误的路途。但是没有关系，世人都是上帝的羔羊，神的乐园为妳们而开，永远等着妳们迷途知返。」

　　那时我挽不回失去的恋情，对方是回归正确方向的虔诚教友，而我仍冥顽不灵。听她故意调侃，我很是悻悻然：「她刚刚已经对着我们说过一次了，妳用不着再提醒我一次吧？」

　　「但我喜欢『错误』两个字。人，」她可有可无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抚，顿了一顿：「总会爱上错误。」

　　女人前仆后继爱上小妖是一种错误，她爱上小一届的学姐是一种错误。小妖不能阻止女人犯错，却能避免自己再度犯错。于是她选择了堪称「正确」的女人十指交扣，松松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