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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焚心以火(十六)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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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在一条金色光芒交织的通道里穿梭。身边有许多浅浅淡淡的人影飘过,她只是一心一意地朝前飞奔,直到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素白宽大的衣袍,高瘦颀长。
她跑上前去,拉住他的衣袖,说,“扶苏,我和你一起走。”
他转过身来,朝思暮想的俊秀脸庞,浮现亲切温和的笑容。
她还梦见一个穿黑色中山装的青年,意气风发,他说他来和她告别,“沁姐,我想去瀛洲了,我想去找缘爱了……”
她还梦见一个穿白色风衣,头发微卷的男子,独自走进一家安静的私人医院,走进一个洁净的病房,那里躺着一个瘦弱苍白的女孩子。男子抱起她,轻轻地摇晃着她,低低地呼唤着她,“尘忆,尘忆”,直到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双沉睡了许久的眼睛终于睁开了。男子抱着她,哭了……
她还梦见了一个穿黑色蕾丝裙的女子,面容凄然,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对她说,
“如果天帝只是个凡人,我也愿意追随他去六道轮回。可他却是神,天界最大的神。我只能陪着他,忍受无穷无尽的寂寞,以及永远不会被他原谅的惩罚……”
最后她梦见了一个菩萨,平静慈悲地和她说,
“你还是以孟晓沁的身份,重新开始吧。”
说着,他伸出一只宽厚硕大的手掌,轻轻地一推。她立刻感觉到从半空坠落的感觉。只是并不慌张,似乎身下有轻柔的云絮托着她,温暖柔软,直到她坠入一片空白中,大脑也随之一片空白……
她睁开眼睛,听到有人在耳边轻轻地呼唤,“阿沁,阿沁……”
一张俊朗的脸在眼前晃动,依稀有些熟悉的样子,似乎曾经见过,可是她却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搀扶着她坐起来,小心地托着她的腰,给她塞好靠枕,让她舒舒服服毫不费力地倚靠在沙发上。
她环顾四周,看到自己躺在一个似乎是酒吧的地方。老旧的木门,磨得发亮的掉漆的桃心木吧台,还有欧式的小桌和高脚椅,常青植物在墙角安静地攀爬着,朝着窗台泄露的阳光伸出细细的枝丫。远处有车辆飞驰而过,在落地玻璃窗上掠成浮影。
她觉得这个地方很温馨很熟悉,可她并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转头又注视一直殷勤地照顾她的男子,很困惑,很想问:你是谁。
男子星眸清亮,剑眉入鬓,鼻梁挺拔,目光却很柔和,带着疼爱;他散落着一头长发,闪着奇异的银灰色的光泽。他的模样,分明是见过的,可她搜遍记忆,却不知道他的名字。也许,是梦见过吧。苏醒前那些纷乱的梦,突然都像被洗刷过一样,干干净净,不留一丝拖泥带水的痕迹。
或许是她迷茫的眼神太明显了,男子自己笑着说,“阿沁,你怎么了。有什么想问的吗?”
“你为什么叫我阿沁?”她问。
“那我叫你什么?”他反问。
她仔细想了想,有一丝丝恐慌,她竟然想不起自己是谁了。
“我是谁?”她忍不住问,声音里有点慌张,一只手下意识地揪住了他的胳膊。
男子的双眼眯了起来,又张开,平静地回答,“你是孟晓沁,是这家酒吧的女老板;而我,叫穆云枭,是这里的调酒师。”
随后,穆云枭耐心地解释了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三天前,她喝醉了,从楼梯上踩空摔了下来,磕到了脑袋,造成了部分失忆,所以现在需要静养。
“哦。”孟晓沁听完后摸摸脑袋,好像是有些钝痛。身上也确实感到乏力虚弱,于是她经常卧在初冬阳光洒满的飘窗上打盹,像只贪睡的猫咪。
而这个据说是调酒师的穆云枭,性格脾气出奇地好,毫无怨言地为她炖汤、熬粥,甚至洗内衣。虽然这好像不是调酒师的活儿。
日子一天一天,随着冬天的太阳不紧不慢地从东爬到西,懒洋洋地度过了。孟晓沁精神好一点的时候,也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据说属于她的酒吧。
这个酒吧位于偏僻的街角,离商业区有点距离,四周也没有拥挤的居民区,似乎生意不太好。至少从她醒来后到现在,都没有客人上门过。不过穆云枭解释说,因为她需要休息,所以暂时停业一段时间。
还有一个让孟晓沁不太理解的是,这个酒吧竟然叫孟婆酒吧。她问过穆云枭,以前的自己,难道很前卫或者很非主流么,起了这么一个哥特风的名字。可是穆云枭又解释说,只不过是酒吧名字而已,她随时可以换。
总之,一切都是很顺理成章很平静安详的样子,安静平静地有些刻意,但也挑不出什么不够自然的地方来,或者说找不出什么不够自然的证据来。久而久之,孟晓沁也习惯了,打算等休息好了,再重操旧业—好好打理酒吧的生意。她需要吃饭,需要穿衣,一切生活开销,总不能让穆云枭负责到底吧。
闲来无事,她开始在酒吧里到处摸索。她发现她记得有些地方应该有些什么物件,但也不一定准确。比如她记得她有一面化妆镜,确实在楼上房间的梳妆台里找到了;可她还记得保险柜里有一把黑色的雨伞,却发现保险柜里空空如也。
为了验证自己的记忆,她问过穆云枭,保险柜里到底有没有雨伞。穆云枭说,
“以前有过,后来一个客人拿走了。”
她开始慢慢地整理酒吧,从自己的衣物首饰到其他杂物,也许她赶得上圣诞节的商业狂欢,让酒吧重新开业,把这份生计好好维持下去。穆云枭却不太介意生意好不好,看到她很认真地盘算着怎么修改装潢风格,换哪些新的器具,只是笑笑,怡然自得。
装修或者器皿更换,这些都好办,唯独这个酒吧的名字改怎么改,让孟晓沁很费心思。
“当初为什么会叫孟婆酒吧呢?”她不止一次问穆云枭。
穆云枭含糊其辞,“就是比较新奇的风格吧。想换就换。”
“可是,如果以往的客人都习惯了这个酒吧名字,不愿意换新的呢?”孟晓沁考虑得比较多。
穆云枭大笑起来,“不会的,那些客人不会介意的。”
虽然他这么说,孟晓沁还是很在意改名字可能会带来的影响,很郑重地反复琢磨着。她考虑了很久,选择了几个比较文艺范儿的名字,打算比较之后再决定。
某一天中午,她在扫地的时候,从沙发下扫出了一堆细碎的垃圾,其中夹杂着一对黑水晶耳环。
她擦洗干净后,对着阳光照了照,感觉就是一对普通的黑水晶吧。不用问穆云枭,肯定是她以前戴过的。
孟晓沁随手就穿进了耳洞里。
打扫完毕,孟晓沁躺倒在沙发上歇一会儿,又开始念叨那几个文艺范儿的新名字,念叨着念叨着,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她听到了一声陌生的叹息,可酒吧里除了他们两个,并没有其他人。随后,在厨房忙碌的穆云枭蹑手蹑脚地走过来,看了看她,就悄悄地去了后面的庭院,并把院门关上了。
随即,她听到了一番奇怪的对话。
“你身为月老,不该干涉地府的事,尤其不该逼死韩诚,也不该唤醒麟儿。你本该受些惩罚,但念在你牵成了许多姻缘,积德深厚,天帝又念在你在亿万年里都拼死守护麟儿,功过相抵。而且她还需要看护,所以还是容许你继续留在她身边。不过,如果你觉得留在她身边已经没有意义了,你随时可以离开。毕竟她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你。”
“多谢,我目前决定继续留下来。”穆云枭应允,略停顿了一下问,“那他呢?他已经去轮回了,还会再出现在她面前吗?”
后院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孟晓沁走了出来,疑惑地盯着穆云枭。他一个人站在黄昏西风中,并无第二个人。那他和谁说的话。
穆云枭冷不丁看到她出来,有点慌乱,赶紧迎上来,“麟儿—不,阿沁,你怎么出来了?”
“你在和谁说话?”孟晓沁问,四处左右到处看,什么人都没看到。
穆云枭朝自己身后看看,却说,“没啊,我没和人说话。你听到什么了?”他反问。
“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什么惩罚啊功劳啊,还有她他它的。”孟晓沁回答。
穆云枭的剑眉微微蹙起,端详了她片刻,问,“你什么时候多了一对黑水晶的耳环?”
孟晓沁想了想,摇头,“你不是说我失忆了吗?我哪里还记得这耳环的事,大概是以前买的吧。”
穆云枭伸手帮她把耳环小心地取了下来,揣进了衣兜里,说,“你现在身体还没有恢复。要多休息,休息的时候不要戴什么首饰了,免得硌着脑袋疼。”
他拉着她回到了客厅里,给她披好毛毯坐在沙发上,又给她泡了杯奶茶,和她聊些杂事,岔开刚才的问题。
可是孟晓沁还是追问,“什么是轮回,什么人去轮回了,还能回来吗?”
穆云枭立刻摇头,“你听错了吧。哦,我刚才在后院自言自语了几句台词而已,是为了居委会排演圣诞节的话剧表演。”
“哦,那等你要演出的时候,我去看。”孟晓沁说,怔怔地望着他,有些天真地说,“为什么我醒来后,明明不知道你是谁,可是却有一种非常熟悉非常亲密的感觉?咱们俩,以前有过什么感情方面的事吗?”
穆云枭听了一愣,随即无奈又宽容地笑了。他轻轻地说,“不,我们俩,没有相爱过,因为我们没有缘分。不过,亿万年来,一次相遇的机会,足够成为理由,让我一直留在你身边。我心足矣。”他搂过她,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
孟晓沁顺势靠在了他肩膀上,亲密而信赖的感觉,洋溢在全身,没有其他人的酒吧里,他们自然而然安安静静地倚靠在一起,不记得过去,也不想未来,就现在一刻,可以相遇。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