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刀》晓叶君

2、陆微

　　一时间，一切又都静了下来。醉生梦死的乐音传不到人间，而顾沉很是享受这种静谧。
　　大约是在十年前，一个年轻男人提着重剑，闯入了炼狱第十八层。
　　那是他见过的最后一个成功通过的人。
　　希望这个少年不要让他失望。
　　陆微洗了个澡，只感觉浑身都暖起来了。不过他还是很饿，他已经很久没吃过饱饭了。一转念的功夫，便有仆人端上了酒菜。
　　酒很烈，一口饮下去，感觉五脏六腑都烧起来，身上更暖和了。但他只浅尝了一口。他不善饮酒，再喝怕是要醉，他不需要靠酒来壮胆，他更需要的是保持清醒。
　　便是在还族中的日子，陆微也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饭菜。他吃得丝毫没有形象，其间噎到好几次，每次都有人贴心地送上茶水。
　　“还有吗？”埋首饭桌的陆微第一次抬起头，问了这样一句话。
　　仆人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默默地走到门口，一个招手，又默默地退回来。
　　“请公子稍等。”
　　“哦，那我先睡会儿。”说罢，一低头，就这样在椅子上进入梦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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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转到陆微吃饱后。
　　那个奇怪的傀儡又出现了，和它消失时一样突然。
　　陆微跟着它，一层一层向下。
　　这楼真是折腾人，陆微想着。他一层一层地到了第十八层，又一层一层下去，等下还要再向下十八层。
　　陆微这样想着，没有向醉生梦死中的人们投过一眼。
　　安乐死也是一种死法，这些人和他，其实都在找死，可悲的是他们还不知道。
　　陆微觉得自己还算幸运，至少他是清醒地去下地狱，而不是混沌地迷失在所谓天堂。如果他能活下来的话……
　　如果他能活下来，一切都会不同了。他一定可以活下来的，毕竟他那么“幸运”……
　　在入口处，他又看见了顾沉，那人轻笑着对他举起酒杯。
　　“祝你好运。”那笑里蕴含的东西有些复杂，陆微分辨不出那是恶意还是期待。
　　“借你吉言。”他可是福大命大的很。
　　陆微扬声说着，踏上了通往第一层的石阶。
　　在他完全进入后，石门缓缓合上，隔绝了一切光源。
　　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炼狱第一层，暗界。
　　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他能感受到的只有他自己，以及脚下渗着凉意的石板。他试着向四周走去，可无论怎么走，都碰不到边际。
　　他什么也碰不到。
　　他不知道在哪好像无边的黑暗里有些什么，又或者什么也没有？
　　尽头在哪里呢？
　　他张开口，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发出了声音，可是一切声音都仿佛被黑暗吞没了。他甚至隐隐开始怀疑自己。
　　未知的总是令人恐惧。陆微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接续摸索着。
　　脚下的凉意丝丝缕缕地向上蔓延。与在湖水中不同，这种凉意仿佛侵入了灵魂。他莫名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是一种不受控制的恐惧。
　　渐渐地，他连脚下的石板也感受不到了。
　　仿佛他正处在虚空中，世上只剩下了他自己。
　　人在这种情况下总是控制不住胡思乱想。
　　他想到了很多，却又在一转念之间忘记了自己想到了什么。
　　最后，他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他好似进入了一个梦里。
　　最后的一个念头是，他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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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睁开眼时，他看到了熟悉的景象。一个女人坐在床边，温柔地对他笑着。
　　“阿娘……”他好像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个人了。
　　女人笑着帮他理了理头发，一根手指点上了他的额头。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贪睡。”女人嗔怪着，眼中却是毫不掩饰的宠溺。
　　“阿娘，你快出去，我要换衣服。”他红着脸，叫嚷着。
　　“呦，我们小微长大了，都知道害羞了。”女人忍着笑走出房门。
　　在门彻底关上的那一刻，陆微又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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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哥哥，陪我去玩嘛。”小孩儿眨巴着眼睛，轻扯着他的腰带。
　　“放手，不要闹，哥哥在炼药呢。”他一手按在小孩的头顶，一手继续研磨着药材。
　　“什么药啊，这东西黑乎乎的，一点都没有小宁可爱。”小孩嘟着嘴，锲而不舍地想要够他的腰带。
　　“这可是好东西呢，小宁吃下去以后，会拉肚子整整三~天~三~夜……”他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温柔地摸摸小孩的发顶。
　　“啊，这么可怕，坏哥哥，我去找姐姐玩了。”小孩逃似的跑掉了。
　　陆微一撇嘴，“切，这么不禁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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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转眼，他又在逃命，后面追着一个穷凶极恶的大叔。
　　“臭小子，你还敢跑，要给我追到，看我不揍死你。”男人气势汹汹地吼道，颇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意味。
　　“啊，阿爸，我错了，我认罪，您别追了成吗，我快累死了！”他有些崩溃地叫嚷着，脚下的动作片刻不敢停歇。
　　“哥哥，加油！哥哥，快跑！”
　　快跑！
　　陆微一下子愣住了，动作也停住。
　　周围的一切在一瞬间化作一片飘忽的影，然后猛然如烟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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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跑啊……离开这里……逃啊！”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在说话。
　　一切都回归到黑暗了。
　　陆微忽然觉得自己触碰到了一道冰冷的石门。
　　石门缓缓开启，有光线射入，一瞬间让陆微想要流泪。
　　似有一个飘渺的声音，在耳旁轻声说着什么。
　　“真没想到，你居然通过了第一层，既然你心中所渴求的都留不住你，那么就试试看，你所恐惧的，能不能使你退却……”
　　“欢迎来到第二层，噩梦海……”
　　陆微有些明白那个声音的意思，然而眼前所见的却使他诧异。
　　眼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石室，四周燃着火把，明亮的很。他回头看看刚刚走过的石阶，也是真实的，并没有变成虚影或是浓雾。
　　石室极为空旷，只有四周的火焰明明暗暗在跳跃。
　　一切正常得诡异。因为这正常的景象放在被称为炼狱的地方，就太不正常了。
　　他该做什么呢？
　　放眼望去，石室里什么也没有。
　　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看着脚下的地面。但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几乎走遍了整个石室，每个火把都查看过一遍。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现。这一切都太普通了，他所想象的机关也好像完全不存在。
　　陆微有些疲惫和颓然地坐在地上。他又开始想最初听到的那句话。
　　他所恐惧的……到底是什么呢？
　　在他前十六年的人生里，害怕的东西有很多。害怕阿爹又追着他打，害怕林中的野蜂，甚至阿兰家养的那条凶悍的狗……然而这些，都成了他现在怀念的。
　　他怕死，但他知道死亡已经不是最令他恐惧的了。
　　他最害怕的，还是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再也不能出现在他面前。
　　他害怕失去，失去他的家，他的亲人朋友。那笑着的脸上变得充满恐惧，本来明亮的眼睛变得浑浊，空白一片，就那样怔怔地望着前方。
　　他怕啊……
　　可他已经失去了。
　　陆微本已做好准备看到他最不愿回想的场面，可现在的场景却让他不知如何去面对。
　　一种绝望渐渐在心中滋长。
　　陆微捂住脸。
　　他已经试过他所能想到的一切，可是什么都不起作用。
　　他什么也做不了……
　　就像那天，看着族人一个个躺在地上，他颤抖地一个个看过去，却什么也做不了，这样无能为力。
　　面对这空荡荡的石室，陆微再一次有了那种沉重的无力感。他狠狠地一拳砸向地面，疼痛使他稍稍清醒了些。
　　他最害怕的……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渐渐明了。他最怕的，便是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自己却，无能为力。
　　在这一片死一般的寂静里，石室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一阵声音。
　　陆微猛地抬头看去。
　　原先的普通的地面上，突兀地出现了一道石门。石门缓缓开启，声音便是从那里传出。
　　陆微愣住，忽然笑了。
　　“这楼的设计者谁啊，这么没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