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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徐宁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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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徐宁熙
晚膳只有徐宁熙和我两个人。舟车劳顿,即使是很久没见到的御膳,我也提不起兴趣。徐宁熙大概也累,一时无话。
膳毕,他才说起我上朝的事宜。"你若觉着累,明日可在府里休息。"
我是很累,可我带来的几千北军已经城外驻扎着,这京里大大小小角落都该知道南华公主班师回朝了,明日要是不朝,是很难办的。
我第一次上朝,还是三年前。就算那时我已经在校场里磨了一年,可当我真正走进大殿时,看深深的看不到头的廊道,我还是腿脚不稳,气息不定。像趴在地上一样跪下,整个人都像倒在地上,险些要爬不起来。那时候我皇舅病重,朝堂混乱,我知道有多少人想看我的笑话,有多少人等着盘算我,拿捏我。哪怕我兵权大握,哪怕我建功封业,一个女子,难成气候,何足为惧!我打小在宫里受欺负,可我不姓徐,我只能忍。那时我也只能忍,挣着站起来,站直了,看太阳照不到的高位上的德宗皇帝。我不记得那天后来皇舅舅问了我什么,我答了什么,我只知道我的皇舅舅惨白惨白的脸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笑,仿佛风一吹就要消逝。我的皇舅舅已经病入膏肓,朝不虑夕,可我们这些人,这些身强体壮的健康人却还在算计他,还在觊觎他,想着他的位子,他的儿子。
我不敢再回忆,回答徐宁熙的话:"多谢皇上,微臣感觉还行,明日可以上朝。"
他看我,叹了口气:"你不必这么拘谨。回京来你就是朕的小表妹。"
我只好应声。我不知道有哪个表哥会把小表妹送到漠北,送到蛮子堆里,三年不召回来的。可徐宁熙他苦,我知道他苦。所以我不怨他,我只是觉得,徐宁浚到底是亲弟,到底不一样。徐宁浚排老六,母妃死的早,我和他都是杜臻的学生,一旦有争吵,徐宁熙向来都帮他。我走以后,京里只有禁军可以让徐宁熙依仗,莫敖没能死成,他反的时候,找了好些替死鬼,丽妃和他儿子徐宁淇,徐宁泗都替他死了。刑部和徐宁熙都不敢再查,京里不太平,他就把他六弟送到江宁去了,安了个闲职给他。徐宁熙每隔几月书信给我,除了写些又抄了那个大臣的家,步步为营给莫敖下套子把他贬到黄州,就是写他六弟在江宁如何如何才情过人,名声远播,如何如何风流倜傥,芝兰玉树。我看信的时候,不知已经多少天没得沐浴,没有水,汗水湿淋淋腻在积着厚厚死皮的背上,胳膊上,腿上,也没得洗浴。我回信说一切都好,蛮子们的兵器将士要使不够了,咱们占优,臣在这里也过得还好,肉干别样美味,六月飘雪也十分美丽。我没写我们的士兵也死了许多,战死的,饿死的,冻死的。
后来便有没什么话可讲。关于战事,两个月前的信里已写的清清楚楚。
过了许久我才说道:"六王爷回京了么?"
"他会回京过年。往年都是腊月里才到,今年早些,近日里就动身。"一提他六弟,他就笑了,"宁浚倒是想你的紧,年年回京都跟我抱怨没有小衍儿的春节不算真过节。杨老将军的长孙治军不行,倒做了些诗写漠北天寒地冻北风夹雪,他便心疼起来,说不知小衍儿会不会变瘦变丑。一听你要回来,就嚷着要早些回来。"连自称也变了。
"臣也颇有些想念六王爷。一直听皇上信里说六王爷才学斐然,俨然成了江南翩翩公子,倒是好奇的紧。"
"这倒是啊。想来从前他在宫里,只请了杜学士教四书五经也真是可惜,应该那时便让他替了你学些琴棋书画的。也省得你糟蹋了好些极品的贡纸。"他有些揶揄地笑。
我有点堵,憋着脸热。这事儿是我一段极其不想回忆的往事。
"六王爷也快弱冠了吧。他这般有才,不知是否有女子倾心?"
"这便无人知晓了。等他回来后,你尽可以去亲自审审他。不过比起宁浚,衍儿也已经不小了呢。"
我摸摸鼻子,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他继续说:"四月里和悦嫁给了春闱的第一名李亦安,现在是翰林院里杜臻的学生。若真下月也要嫁了。你毕竟和和悦若真不同,朕不会叫你嫁不愿嫁的,朕知道你几年在外,心里存不了这样的心思,可只要你真心喜欢,就算是兵营里的,只要品行端正,朕也会想办法叫你们名正言顺的。"
"...全凭皇上作主。"
我是不会嫁与军中的。我娘嫁了个元帅,结果死的早。公主嫁给武将,就是悲剧。可我后来想想,我原来根本没有立场这样想,我是个混在男人堆里混了三年的,年纪还大些了,府里又有些不好的事。漠北的风那么利,我娘是个大美人,可我那么点我娘的影子也早给西北风给刮没了。
谁愿意娶这样的一个公主呢。
断断续续又谈了会,盛公公说皇上该选牌就寝了。我便起身告退。徐宁熙后宫统共两个女人,他还能选个什么。
出宫,夜深露重,有几分凉意,我穿着马靴,快步小跑起来。一眼看到马车上坐着的那位,已经昏昏欲睡,靠着车门打着瞌睡。
我拍拍他:"长春,长春,醒醒,咱们该走了。"
回府后,忆南是一个迎出来的。她从小到大,没怎么离开我,下午到现在,她就有点急。"公主怎么这么晚?皇上也不体谅您明日还要早起上朝,要絮叨些话也尽可等到明日后日去,真是..."我任她扶我进堂厅里,也就忆南敢这么抱怨。"公主先去堂厅里坐坐,柳麽他们还等着好好见见公主,都想念得紧。只坐一会儿,我叫阿旺在烧水了,一会就可好好洗个澡,我跟青玉下午趁有些太阳,偷隙儿晒晒了褥子,也算稍微暖和些。啊对了,裴管家也在堂厅里。"
我走到堂厅里,厅里点着好些烛火,映得通红透亮的。柳麽们就站在那儿,夜已深,他们也有些累,看到我便精神了些,站好等我进去坐下。
我先说道:"我今日回京,咱们公主府不过多了个人,日里的吃穿用度还是听裴管家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离开,但下回走,绝不那么长时间不回来了。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外头的欺负到咱们的,你们尽可以跟我说说,我这些日在京里,本也不会有事要做,帮个忙不会是问题。"
柳麽通红着眼,"公主,公主才是,在漠北受了苦啊!"
我忙道:"柳麽,没事,我不是好好地在这儿了么。在北边也不尽是些坏事,瞧我不是高了些许么。我守了三年,爹爹能做到的,我也做到了。"
柳麽听我讲起我爹,眼眶更红了。我尽量安慰她,她是我爹的乳母,看着我爹长大,成人,成家,立业,然后马革裹尸还。现在又要看着我,长大成人上战场。
柳麽说:"公主,小小也长大了,腊月里就满五岁了。这会儿本嚷嚷要等您,结果实在熬不过瞌睡虫,回房睡了。"
"好,我明早就去看他。"
转头看看其他人,几个小子听我说起守边打仗的事儿,眼里闪着兴奋,真真是些小子。"你们也都去睡吧。这么晚了,天又冷。"
见他们不太肯走,"本宫明早还要上朝,都给本宫起早了!"这才散去。
我一个人坐在堂中央,身心俱疲,一下子也懒得起来。这时候,一个男人没走,慢慢走了过来,"公主,您也早些歇息吧。"
我看向他,烛火映得他那张江南人的白皙的脸有些通红。他比三年长高了些,还是一样的一件青衫长立。我说:"裴远,冬天便穿的多些。"
"我送公主回去吧。"忆南跟我久了,不知道要自称奴婢。裴远是四年前来的,也不肯低头。
"好。"我起来,裴远跟在我身侧,"明日我回府以后到书房等我,有些事要说。"
"是。"
"你还是多穿一些好,天这么冷。"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