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十一章 ...
-
第十一章
永野过来了,担心地问藤真你怎么了?藤真脑子相当混乱,为了不让队友担心,他起身去了教室开始练琴。那天他几乎拉了一整夜,他的感情积压在胸中好久了,怎么拉都释放不完。母亲留下的提琴一贯是藤真最亲密的诉说者,藤真埋着头急速地拉着,让耳朵让脑子,让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斥进音乐;他让音乐融入感情,再由自己的手指释放出来——他只能以此种方式置换出心中的情感。教室里一片漆黑,他也不想练新曲子了,只是将脑子里能记住的曲子都拉上一次;夏日的夜晚是宝蓝色的,宝蓝色的窗下藤真漆黑的影子不断抖动着,大提琴的声音由悠扬转成了诡异,深幽而低沉如哭泣一般,将宣泄揉去了夜色里。
那天他又睡过头了,都连在电车里了还东倒西歪。想到对方球队有仙道,藤真勉强来了精神,甩甩头发上了球场。他随后看见了仙道,对方和自己一样,耷拉着脑袋一脸没睡醒的表情。仙道慵懒地对藤真说,学长,我差点睡过头。
藤真笑了,低声说,彼此彼此。
藤真自己不与仙道正面交锋,全让给了秋田。秋田对付仙道是绰绰有余了,藤真在后面游荡着,偶尔组织一下进攻,打得很轻松。比分差距一直保持在十分,大家都打得很稳当;然而中场休息时藤真轻声对队友说,海南总将比分差距保持在二十……
只是一句话,下半场时,陵南的日子就不好过了;翔阳所有人都攻势全开,争先恐后地进攻,像在比赛得分一样。陵南没有翔阳那样的攻势,整个球队本就靠仙道一人支撑得分,于是仙道的表情逐渐严肃了,眼中的笑意化成了沉默;他盯着远远留在禁区内的藤真,突然横了心,带球朝藤真冲来。
昨天,仙道和牧的正面交锋中,仙道败下了阵来;今天,观众们都非常好奇,都想知道仙道是否能超越神奈川的另一位神。仙道带球朝藤真压来,藤真眼神突然转凌厉了,眼角一翘,刷拉一下笑开了。
仙道没见过对方这样的表情,心里暗暗一惊,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藤真的脚步和仙道同时动了起来,仙道一退,藤真一进,随后,藤真的脚步突然快了起来!
仙道感到了非常明显的气势。那股气势和牧不同,牧的气势无时不在,是随时随地都给人以心理压力的霸气;藤真不一样,藤真的气势收敛而无从琢磨,突而扩张去整个球场,突而消失不见。仙道在一秒钟前还不曾感觉到压力,藤真这么一欺上来,仙道的身子却僵了,僵得比脑子还快。他们俩的手同时动了起来,藤真朝前探,仙道朝后收;仙道明明觉得自己的躲闪是及时的,然而藤真还是拿过了他的球,仙道朝后一步站稳,藤真将球由□□来回运了几次,随后慢慢地运着球朝陵南的禁区跑去。
这场对决似乎没有甚么技术含量,便是仙道后退时球那样被藤真夺走了,观众们都没怎么鼓掌。然而看台上的牧,和球场上的仙道自己,却清楚地知道这里面的每一个动作都包含着些甚么。仙道想不透藤真为什么能这样自然地掏走自己的球——明明球是跟着自己退后了的!这时候,只有看台上的牧是明白人,牧看到藤真的脚在一瞬间多迈了几步,由于动作小,他的上半身又保持前倾没有改变,所以脚下的动作被掩藏了起来。这其实是技术含量非常高的假动作,假动作是上半身的直立,直立之下藏着的,是快速无比的脚上功夫。
牧“噗”一下笑出了声音,藤真的小动作总是特别快,这在他第一次同对方较量时就已经感觉到了;一米七的小个头上窜下跳地,像只小猴子。
比分逐渐拉大了,由十分扩去二十分,随后甚至出现了九十一比六十的局面;藤真对原野努努嘴,再朝观众席上海南所在的看台斜看一眼,原野低声说,二十分算甚么,我们要拉双倍!
“四十分!”原野没头没脑地喊。
藤真在心里悄悄笑了,四十分当然不可能,但这样的气势是必要的。藤真不赞成遇强则强,逢弱则弱,他认为这样的作风会培养人的惰性;藤真打球从不马虎,也从不放水,哪怕是对着弱队的二年级球员,他也会很认真地断对方的球,这个时候花形就会说,藤真又在欺负小弟弟了。其实藤真从出生年月上看来应该是高一,雅马哈的学制不一样,藤真读高中时是十四岁;然而,早熟如藤真,没有人会认为他是学弟。
比赛结束时翔阳领先了陵南三十一分,于是那界联赛颁奖的时候,翔阳的人看海南时都挑着眼睛。海南的队长不屑一顾地说,领先三十又怎么样,还不是输给了我们!
——————————————分割线———————————————
六月底,藤真终于结束了夏季的公演,开始一心一意准备比赛。公演很成功,他去了东京和大阪,随后还同天才小提琴家三神一起去了一趟美国;这趟美国之旅花掉了藤真整整一星期的时间,这让他焦急无比。最近藤真突然长高了,也结实了,当年的大提琴神童长成了优雅而俊朗的青年;藤真相当受美国当地少女们的青睐,甚至有乐迷在酒店门口哭喊着要求见面,当然,她没有如愿。
三神和藤真同龄,长得极秀气,像个女孩子;三神的背影总是很单薄,藤真常担心对方会撑不住排练昏过去。本来公演四天就能结束,然而事情就像藤真所想的那样,三神少爷在来到美国的第一天就昏倒在了排练台上。于是,在大家都手忙脚乱照顾三神弦时,藤真自己跑去了酒店背后的篮球场,同黑人兄弟们练起了球。
买藤真赢是很划算的,他不但真能赢,而且还不拿赌金,所以赚头总是双倍的。藤真在那个球场打了三天的球,他不得不承认,美国的街头篮球和日本的不是一个水平,美国的篮球根本就不一样。藤真总觉得球场中的孩子们是天生便是要打球的,藤真自己在日本高中篮球界算是叫得上名字的人了,眼前的孩子们和自己同年,名不见经传,却个个不差于自己。他同对方交谈,这才知道这些孩子都以打球为生,他们的父亲会打球,他们的哥哥弟弟也会打球;他们白天上课晚上打工,中途的时间就用来打球。藤真非常羡慕这样的氛围,在日本,篮球场并不多,能同自己这么练球的人就更少了;藤真想,在日本的第一名,到美国来能排去哪里呢?
晚上八点就要公演了,六点半时,藤真还在后面的球场晃荡;闹事区深处的肮脏小巷子里,藤真脱了上衣和一群黑人孩子们打得热闹。他摔伤了胳膊,对方摔破了嘴;他们彼此都笑了,对方骂了句脏话,藤真有股冲动,也想骂两句,嘴动了动,忍住了。
三神跟着经纪人过来找藤真,藤真没有经纪人也没有导师全程陪同,所以他一旦消失,乐团上下几乎没人能找到他。三神是在昨天睡觉前听藤真说起街头篮球的事的,藤真说起篮球时总是很快乐,三神不知道篮球为什么能令对方如此快乐——他更愿意同对方谈巴赫。
藤真打得很高兴,三神虽然觉得这样打球实在粗鲁了些,但介于藤真笑得开心,也就不好劝阻。他站在一旁看,等待着藤真主动留意自己;然而藤真根本不看球场四周,因为一打起球来,藤真的视野范围只到球场边线而已。三神等啊等,当看到藤真同对方那位黑人孩子交换了上衣,随后用对方的上衣擦嘴时,三神等不下去了,上前将藤真拉离了球场。藤真哎呀一叫,这才发现已经七点了,他看看自己的狼狈样子,急忙一溜烟地跑会酒店换衣服。藤真收拾衣服时三神站在球场中央打量四周的人,他一身燕尾服,四周的人却都穿着运动物或体恤,脚上蹬着大大的乔丹篮球鞋。他回头看藤真,见藤真也同在场的其他人一样,一身汗,膝盖上一大块土。他将藤真拉回了酒店,认真地教训道,这样打会伤手指的,你做甚么事都该将自己的前途考虑进去。
藤真在屋子里换燕尾服,他从小穿这样的衣服,今天却第一次觉得不合身了。头发上的水滴落去燕尾服上,滑下来,藤真手中拿着领结,心中升起一股失落感。那天演出到一半时,藤真实在无法忍受这身衣服了——演奏时的他本就情绪高涨,他只觉身上的衣服限制住了他的灵魂他的感情,他于是站起来,将燕尾服的外套脱掉,搭去了椅背上。
他又解下了领结,松开领口,对愕然地指挥做了个请继续的姿势,随后将琴抱回了怀里。这下舒服多了,他雍容地坐去椅子上,挽起袖子,放松双肩,有些慵懒地将双臂圈起扶稳了自己的提琴;他开始缓缓地抽动琴弓,手指捻着弓,淡淡地捏着,右手熟练而从容地揉着弦。观众们逐渐开始鼓掌,掌声随即沉寂了下去——大家入迷了;藤真的大提琴声由每个人的背后升起,将人包裹进去,融合了感情之后,每人的感觉再借着旋律被托去了屋顶。屋顶是漆黑一片,没有尽头,人的思维和感觉都融进了那片黑里;人们陶醉了,某一回神时才会发现天际交界的地方有一丝旋律,随即幡然醒悟原来自己的一切感觉都是这道旋律带出来的。
甚么时候旋律里多了小提琴?观众们已经不在乎了,三神和藤真微笑着看对方,三神拉一句,一顿,藤真接上一句,也是一顿。他们突然开始揉弦,弄出了很多俏皮的声音;观众们笑了,都是会心的笑,两人随后合奏了主旋律,为公演结了个好尾巴。
谢幕时藤真和三神先后上台,向台下致敬。三神是典型的亚洲人,单薄矮小,柔和地五官粉嫩的脸,在场的所有观众都称他为音乐天使,或小提琴天使。藤真上台时姑娘们的尖叫声明显增加了,藤真挺拔而沉稳,五官俊朗如石雕一般精致,他没有敬礼,而是张开双臂,似乎要将整场的观众拥进怀里一般,那样的气质恰似王子。大家都说他们果然一个是大提琴一个是小提琴,藤真在后台听到了这样的评价,微笑着说,都说大提琴是弦乐中的国王而小提琴是皇后,看来弦君该是我的皇后了。
当夜凌晨一点藤真就得乘机返回日本,他连礼服也来不及脱,跑去了球场同那些黑人孩子道别。已经十一点了,年龄小些的都回家了,藤真知道那些孩子希罕自己身上的东西,便将身上能给的玩意儿都给了,手机手表mp3电子记事本……他甚至摘下自己手机的sim卡之后,将手机也给了那些孩子。那些孩子回送了他一个篮球,上面签了很多名字,藤真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他们,随后说,我得走了,以后若再来纽约,我一定还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