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不落》大白小D

2、山茶

　　那一年，山茶读初一，13岁。青葱得可以滴出水的年纪。这时的女孩子应该满怀幻想地在学校和家里之间轻快地走着，然后与阳光起舞的美好样子的。
　　而山茶在这时，却是忿忿地看着身边调皮的弟弟，因为一点辙都没有，所以她把气积攒得越来越多，憋得脸红，只差一个着火点。
　　妈妈叫自己带着弟弟上山砍猪草，结果弟弟在自己砍猪草时偷偷捡了一书包的蜗牛回来把玩，还把蜗牛放在凉席上，笑嘻嘻并痴痴地看着蜗牛拉出一条条银色的痕迹。
　　“林佩，你再搞这些，我把你的手打断！”山茶说着就一副要抓起弟弟的手开始打的凶神恶煞的样子，弟弟就在这时巧妙地立马犹如大坝决堤般大哭，简直比电视里的演员还灵活。
　　屋外的男人听到了哭声，立马丢下手里的活呼哧呼哧地脸红筋涨地赶到屋子里来一看，先焦灼地看看弟弟，然后使劲一把搂过他到身边，再抬眼睁大双眼大声呵斥着山茶，带着很多唾沫星子：“狗娘养的，欺负人是要啷个？！”
　　山茶撇撇嘴，低声说道：“他太烦了。”
　　“你以为你有老汉吗？哪个晓得你是你妈和哪个野男人搞出来的杂种呢？”男人傲慢地抬起下巴，继续睁大眼睛理直气壮地说，“老子娶她是老子委屈了自己。”
　　“我不准你愣个说我妈！”山茶一气之下紧紧攥着背篓里那把镰刀，脸已经气得发红。随后拿着刀的手随着生气的程度加深而抬起了一截。
　　狠的还怕不要命的，男人怔了一下，而弟弟这时也聪明地把哭声调小了，红着眼却依然一副委屈的样子。
　　这时后院的一个女人险些跌倒地奔了过来，她头发里已经有了花白的成分，在奋力洗衣服的她突然听到吵闹声，慌乱中差点把满盆衣服打翻一地。
　　女人看着拿着刀的山茶，她本来已经惊讶的表情愈发惊讶，随后睁大了双眼，头上冒出了汗珠，哆嗦了一会儿。手上未干的水滴滴了一地，卷到一半的衣袖已经掉下来一边。
　　“这个家住不下去了！”男人趁此时大声诉说着自己内心的不满，“娃儿不懂事，大人也没得用！”
　　“山茶，你快点走！把刀放倒！”女人急得差点眼泪都掉了下来，急忙伸出手抱住山茶，从她手里夺去镰刀。山茶不解地看着妈妈，然后默默松开了手，挣脱开了她。
　　山茶转身满眼泪水地跑出了家，她清楚地感受到心里很难受，鼻尖很酸。这是来到这个新家后第一次哭。恍惚中，她听到了身后男人摔桌摔碗的声音。

　　此时天色已黑，她强忍住眼泪，直往山上的街上跑去。
　　这一段山路比较长，每天她都爬着这道坡去上学，路上足以让她思考很多东西。
　　本来平时还会害怕经过一片墓地，本来平时会担心遇到蛇，此时因为极度悲伤让她不停啜泣着。
　　十三年前，妈妈未婚先孕，爸爸是城里的知青，本来说以后要把妈妈接到城里，结果事情闹大后，他一个人逃了，不知去向。
　　母亲一直单纯地等待着，背着“不守贞操”的名义，一直没有嫁人。直到走投无路了，一个女人也做不了什么，于是嫁给了村里最蛮横不讲理的男人，还平白多了一个小孩照顾。
　　而让山茶觉得崩溃的是，这个弟弟一点儿也不听话，还喜欢告状。有一次山茶偷吃了一勺白糖，他都跑去告状，山茶被训斥了一顿。
　　爸爸逃走时，甚至都还没和妈妈商量下孩子的名字。
　　妈妈一直不肯说，爸爸姓什么。
　　她只淡淡地说：我和他相遇时，那时遍山开满了鲜红的山茶，在整个荒凉的冬天，显得很温暖。后来我一直在想那个画面，看到已经出生的你，所以叫你山茶。
　　她还万念俱灰地说：“以后不要找你那个老汉。不要去城头。”

　　从那以后，妈妈一直对城里人很反感。
　　可是山茶却无比向往城市，她天真地觉得，爸爸一定还在城里等着她们母女，只是没条件来接她们。
　　有生之年，一定要再次见到爸爸。在城里。山茶特意加了“在城里”三个字，满意地笑了笑。

　　山茶喜欢去街上，因为街上比山里更像城市的感觉。
　　她又不知不觉地被街上那家卖电视的店给吸引。
　　她和她的好朋友夏小兰和徐琼芳都喜欢这家店。这里可以看电视，即使大冬天的冻手冻脚她们也会不约而同地选个有空的时间来看。
　　今天她俩都没来。
　　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这里散发着微弱却温暖的光芒，山茶喜欢这样的温暖。
　　她睁着大眼睛看着电视屏幕，眼睛也不眨似的出了神地看着。
　　她也好想像黄蓉那样的女侠一样，打败所有的坏人。

　　“嘟嘟……”先是声音，后来山茶感到黑夜里一道刺眼的光线，她半疲倦地转过脸，看到一辆车上下来一家三口，这家人的儿子看起来和自己一般大，长得眉清目秀的，文绉绉的。
　　这对山茶来说是很新奇的，很少见到这种相貌的年轻人。
　　男生好像也注意到山茶在盯着他看，昏黄的灯光中，他还能辨认出山茶的样貌。
　　那也是他从未见过的样貌，梳着麻花辫，刘海稀疏，好像刚刚哭过一般，眼睛有点红，但他依然觉得，她很漂亮，不是把风霜都踩在脚下的傲气的漂亮，而是一种犹如清风般的美。那一瞬间，仿佛眼神像一座桥梁，默默地无声地在两个人心里搭了起来。
　　“一觉，别发呆了，跟妈妈走，去看新房子。我们要在这儿啊，住一段时间……”女人拿着行李，也同样温文尔雅地对她儿子说。
　　“好的，妈。”他收回目光，假装镇定地跟着母亲走了。

　　他叫“一觉”。他的姓是什么呢。
　　山茶突然冒出这么个没根没尾的问题，羞得她脸一红，也假装镇定地看着电视。
　　因为父亲，她一直都很好奇别人姓什么。
　　因为父亲是谁，姓什么，在哪里，长什么样，一直都是个谜。
　　他一定很温柔，比我家那个大老粗叔叔温柔多了。也一定很有文化。会念很多字。山茶又开始胡思乱想。

　　不过，也差不多回家了吧。
　　每次都这样，男人气消了，山茶就能回家了。

　　这次，山茶回家时，感觉心跳得很快，她一直觉得是自己跑得太快了的原因。而且一直都很愉悦地走着。

　　出租屋内，陈小姐在黑夜里静静地对着电脑打着字。她想把这个故事继续写下去，这是关于她自己身边的故事。
　　熄灭灯光，陈小姐就满身疲惫地爬上了床，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坠入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