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的篮球]虹色（弃）》迩旬

36、第28Q 奈奈

　　“…Nana……”

　　谁……是谁？

　　声音似乎离得很远。意识在聚集。

　　“…奈奈……！”

　　七海奈绘睁开眼睛，看见母亲凝视着自己的脸，目光对上之后，皱紧的眉头稍微解开，短短一闭眼松了口气。

　　七海萤子扶着女儿的肩膀，她的目光躲闪着，似乎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奈奈…我知道你内心一定很受打击……但是呢！”她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抓住她肩膀的手不自主地加重了力道，脸上勉强挤出了笑容，“只要合理安排饮食和运动，你一定可以变回原来的体型的！”

　　七海奈绘茫然地看着这样的母亲，缓慢眨了一下眼睛。

　　如有所觉一般，她动作迟缓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被褥，垂下目光，落在自己陌生的、肥肉纵横的肚腩之上。

　　“奈奈……”七海萤子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又立刻被她用袖口狠狠抹掉，她强迫自己维持住那个笑容，语气欢快，声音也越来越大，“没事的奈奈！现在的医术这么发达！这种小病肯定一下就能痊愈了！”

　　她用力将女儿拥进怀里，感觉像是抱住了一个柔软的人形气球，她想起之前抱住女儿时骨节分明的肩膀，咬紧了牙关，才没让啜泣声泄露出来。

　　七海奈绘呆呆地被抱着，良久，才艰难地抬起手来，轻轻搭在母亲背上。

　　似乎有一滴泪落在了她的肩膀，烫伤了那块皮肤，甚至整个身体那些多余的脂肪，都要燃烧起来。

　　“奈绘……？”昔日好友惊恐的目光逐渐转为嫌恶，“真不敢相信…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大胖子！大胖子！奈绘变成了大胖子！奈绘变成了肥肉不倒翁！”男孩子们哈哈大笑着。

　　“真是恶心死了，稍微一动就满头大汗，走到哪都是一股汗臭味！”女孩子们紧皱着眉。

　　“离我们远一点！”

　　“——你这个臭烘烘的肉球！”

　　恶言的漩涡将她包围，无数的目光，无数的嘴，无数的细小的听不清内容的话语。

　　——不要看我。

　　——不要看我……

　　——不要看我！！！

　　“……奈奈！”

　　七海奈绘猛地睁开了眼睛，停滞了一瞬的呼吸随即恢复正常，汗水划过脸颊，顺着下巴圆润的曲线坠入尘土，她抬起眼睛，看见男人满眼的担忧与不忍。

　　“奈奈，多少吃点东西吧，”七海和一想把手中的便当盒塞进女儿怀里，笑容和蔼甚至有点傻气，“减肥也要注意身体健康啊，不要太急，一点点来，循序渐进，一定可以变回去的……”

　　“爸……”七海奈绘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她睁大了眼睛，不敢眨眼，一瞬不瞬地盯住面前的男人，“…爸爸……”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埋藏于心底的那些话语原本喷薄欲出，到了嘴边却不受控制地变成了完全不同的话，再熟悉不过的话。

　　“爸爸是不会明白的！”女孩的声音接近嘶吼，她像是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小兽，歇斯底里，守卫着最后的尊严，“我是一个女孩子！要我保持这种样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啪！”

　　清脆的巴掌声，这一掌力道不轻，她甚至出现了轻微的耳鸣，她转动眼珠不可置信地看向七海和一，男人的手在颤抖，眉头的山峰与眼中的懊悔相加显得更为苦涩。

　　这是七海奈绘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父亲打，印象中七海和一总是温和的笑眯眯的，那只总是温柔地抚摸她脑袋的大手，此时却打在了她的脸上，他总是用胡子拉碴的下巴亲昵磨蹭的那边脸上。

　　意识似乎飘远去了。

　　记忆中的女孩也愤怒地跑远去了。

　　男人惊慌失措地追上去，无论怎样辩解都得不到原谅，女孩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别管我了！反正你们也不想要我这样的女儿了吧？像我这样的、肥胖、丑陋、让人厌恶的女儿！”

　　然而没跑几步，女孩就因为太过肥胖重心不稳地摔倒在地上，她试图支撑身子爬起来，却使不上力气，躺在那里大哭起来，男人叹了有生以来最长的一口气，抓乱了头发，朝她走过去。

　　一辆轿车驶了过来。

　　速度很快，司机正在开心地哼着歌，丝毫没有注意到路上的异状。

　　不过呼吸间，车轮已经到了眼前。

　　那大概是七海奈绘离死亡最近的一刻，那一瞬间缠绕了她很长一段时间的那个烦恼也被抛在脑后。

　　——灵魂应该是轻飘飘的吧。

　　——要是就这样死了妈妈绝对会哭的。

　　——要是…没跟爸爸吵架就好了。

　　那个瞬间，七海和一如一辆冲锋陷阵的战车，准确无误地扎入敌营，从死神手中，夺回了他心爱的女儿。

　　男人的身体被撞飞了好几米远，始终被他提在手中的便当盒终于散架，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食物砸在地上，混入尘土，女孩同样被撞飞了一段距离，讽刺的是一身的肥肉反倒保护了她，活动身体的时候发现没有受到什么致命性的伤害。

　　“爸爸……”她强忍着浑身的疼痛，朝男人爬过去，“爸爸……”

　　没有回应。

　　再也不会有回应。

　　鲜血逐渐蔓延，染红了男人的面颊，染红了柏油马路面，染红了女孩的双手与膝盖，染红了散落一地的、美味食物。

　　食物的香气与铁锈的腥味鞣杂在一起。

　　女孩剧烈地呕吐起来。

　　“…Nana……”

　　谁……是谁？

　　声音似乎离得很远。意识在聚集。

　　“…七海……！”

　　七海奈绘睁开眼睛，看见少女凝视着自己的脸，目光对上之后，皱紧的眉头稍微解开，短短一闭眼松了口气。

　　“白木……同学？”她迟疑着问道，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嘶哑难听。

　　“你怎么样？还好吗？发生什么了？做噩梦了吗？”顶着一头杂乱白发的少女用力抓住她的手，紧张得不得了，“…还是说……鬼、鬼压床吗？！”

　　“白木同学……”七海奈绘不自觉笑了起来。

　　“啊、小奈醒了？没事吧？”推门进来的森幸端着一盆温水，走近之后十分自然地拧干毛巾递给白木镜里，后者也从善如流地接过来，擦干少女满头的细密汗珠之后敷在额上。

　　七海奈绘有些呆愣地被两人悉心照顾着，又是擦脸又是端水，又是盖被又是扇风，等她逐渐从方才的梦境中缓过神来，只觉得眼眶热热的，眼泪随时都会夺眶而出。

　　——啊……她想起来了。

　　这里是青森。

　　森幸的爷爷家。

　　七海奈绘是在学期末公布成绩的那一天收到森幸的邀请的，当时她正站在通知栏的中间地段，经过一个学期的适应她的成绩已经提高了不少，她还在为此而暗暗高兴，突然就被人拍了下肩膀。

　　“小奈！暑假有什么打算吗？”低低绑着的两个马尾柔顺地搭在肩膀上，少女笑意盈盈，“如果没有特别的计划，要和我一起回青森吗？”

　　青森……？

　　七海奈绘楞了一下，随即想起森幸有说过她的小学前三年都是在青森度过的，所以情绪波动大的时候就容易冒出那边的方言口音。

　　见她没有回话，森幸再接再厉介绍自己家乡的好处：“我们那儿的夏天比东京凉快多了！而且不用担心住的问题，爷爷家是开旅馆的，是一座别墅一样的房子！有好多好多的房间！还有一条小溪，水特别干净特别凉，可以把水果放进去冰镇，西瓜特别甜！”

　　七海奈绘被她连珠炮一般的话语说得有点晕，与此同时也对她口中所描述的地方产生了极大的向往：“幸同学真的很喜欢青森呢！”

　　森幸展开比盛夏的阳光还要灿烂耀眼的笑容，重重地点头：“当然啦！那里是我最珍贵的宝物！”

　　七海奈绘又是一愣，这么说的话……她把最珍贵的宝物分享给了自己……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少女毫无阴霾的笑容，感觉自己的嘴角也止不住地上扬。

　　“那，暑假期间就麻烦你啦。”

　　森幸咧嘴的弧度已经不能再扩大了，不过眯成一弯月牙的眼睛还是很好地表现出她更加兴奋的心情，随后她拉起七海奈绘的手，带着这样的笑容又去邀请桃井五月，即使收到了令人遗憾的回复也没有收敛。

　　只不过，在找到白木镜里的时候，她正不可置信地看着成绩榜，眼神里糅杂了太多情绪，无法一一辨别。

　　“……小镜？怎么了吗？”在她这样的奇怪氛围下森幸也不得不用担忧的神色替换了方才的一脸喜悦。七海奈绘看了一眼面前的成绩榜，少女的名字比期中的排名还要前列，显然不足以成为她这种反应的理由。

　　“啊？”白木镜里回过神来，转头看见她关心的眼神，眨了眨眼睛扯开嘴角，“没什么哦~……话说回来，赤司的全名是什么来着？”

　　这是七海奈绘第一次听见她称呼赤司征十郎的姓，有股隐隐的不安在心底蔓延开来，同时，她感觉到与森幸相握的手有一瞬间的收紧，一转头果不其然看见少女皱起的眉头。

　　两个人都没有回话，结果却被旁边的绿间真太郎回答了她的问题，森幸有些无奈地瞪了他一眼，收到竹马不明所以的眼神，这时她隐约听见白木镜里轻声说了句什么，然而再回过头时她已经闭上了嘴，垂着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掌，不肯再说话。

　　她反常地情绪低迷，那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让她恢复快乐。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森幸提起了自己本来的目的：“小镜，暑假要不要和我还有小奈一起去青森呀？”

　　白木镜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投到七海奈绘脸上，她的眼睛本来是非常澄澈的明亮蓝色，也不知道是不是逆光的缘故，现在显得异常晦暗，这一眼看得七海奈绘心头一跳，又听见她问：“七海也去吗？”

　　她下意识点了下头，白木镜里也跟着点点头：“那我也去。”

　　说完她就带着这一副梦游般的表情向她们道了别，转身离去。

　　七海奈绘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与不安，被森幸猛地一拍后背才回过神来。

　　“没关系的！”少女又恢复了笑容，即便只有短暂的一小会儿，也扫清了她内心的阴云，“我们有一个暑假的时间让她开心起来！”

　　——没想到白木同学的问题还没解决，倒是自己先让她们担心了……

　　七海奈绘将发散的思绪收回来，面前是两位少女写满担忧的脸，她眨了眨眼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做了一个噩梦……”

　　森幸又拧干一块毛巾，这次敷在了她的眼睛上:“没关系的小奈，我们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没错没错！”白木镜里连连点头，用双手将她的手攥得更紧，“只是个噩梦而已，不用害怕！”

　　……只是个噩梦吗……

　　……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

　　涌出的泪水被毛巾吸收掉，拿下来的时候眼睛虽然隐隐发红，却干爽得看不出流泪的痕迹，七海奈绘抬起脸，冲明明满眼忧虑却掩饰起来鼓励自己的两个人，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嗯，我已经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