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三十八·王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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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探子来报，周军夜逃后，周军南路权景宜听到主战场洛阳周师败回，也放弃所占齐地，带兵撤回周境。
至此，邙山一役，已经彻底反败为胜。
那日后，洛阳竟然纷纷扬扬开始下雪。
长恭走在洛阳的街头，见了不远处有一家露天的酒肆，在一片苦寒中，红泥小火炉氤氲着淡淡酒香。他趋之如归，赶了过去，要了一壶酒和几样小菜。
过几日，皇帝要到洛阳来，故而他们大军尚留在此，待到高演来了，再一道回朝去。
洛阳本是遍地富贵的牡丹，隆冬一到，莫说不见了那国色天香的繁花，雪花一落，倒银装素裹得清新淡雅。望着这纷扬的雪花，他心中忽然一震，口中呢喃：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漂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这首咏雪的长短句是那日梵音赏雪时无意吟咏出的，她确是个让人吃惊的女子，不经意间，总是流露不同寻常的才气，若是深问，她却总是在一旁只笑不语，或者干脆拿别的话题来搪塞了去。想着她，他不禁浮出了些许笑意，其实她的言谈举止间与菲儿不同之处是极少的，可是他就是有一种感觉，她与菲儿不同，与千千万万寻常女子不同。也罢，若说她是谜，那么也就让他慢慢慢慢将她读透吧！
不如归去！不知道何时能归！心此刻已经飞往千里之外，梵音可好？菲儿可好？行儿可好？梵音那丫头不知是否惹菲儿不悦了？而菲儿是否已经与梵音冰释前嫌……这一切，他一念起，便想立时动身回去。
愿驰千里足，还故乡……
“咦？这不是高将军吗？”身侧突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长恭微微皱了皱眉头，扭头看去，却见一张黝黑的面孔，一枝枯木插在发间，挽了个髻，脸庞干瘦，而腰脚健壮，脸上满是憨厚的笑容，让人见了心中生暖。这面目有些眼熟，长恭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问他道：“我曾见过你吗？”
那大汉憨憨地笑了笑：“贵人多忘事，将军不记得俺也是应该的。”
“你是军中的？”长恭示意他坐下。
那大汉笑着点点头，将手在一身粗布衣服上抹了抹，又把沾了些泥土的裤子拍了拍，拉了衣裳，这才寻了个位子，慢慢坐了下来。
长恭招呼店家再取个碗来，倒了碗酒给他，见他接过旧碗的手上有弓弦勒出的血痕，又看了看他，这才想起他便是解围那日，在金墉城上遥以弓箭相助的人。如此一想，让店家又多去取了两坛酒来，拍开封泥，将坛子递出去，道：“壮士好箭法！来，我敬你！”
那人确是那日相助长恭的王三，见长恭能想起他，惊喜地下接过长恭手中的酒坛子，两人一干而尽。
长恭一抹颌下酒迹，问道：“壮士之前练过弓箭？怎得如此精准？”
王三嘿嘿一笑，道：“说了不怕将军笑话，俺小时候经常掏鸟蛋玩，为了要让鸟窝空着，总是要用弹弓打大鸟。玩得多了，后来一听鸟叫就能射到鸟，弓箭的准头也是这么练出来的吧！”
话语间的坦诚质朴，让长恭听得心中极是舒坦，问他道：“那你退出了军营吗？”
“唔，俺的军役到期了，”他不好意思地捎捎头，“家里还有媳妇等着呢！”
长恭听了不禁一笑，学着他的口气道：“我家了也有媳妇等着呢！”
王三慌忙摆手，急着大声道：“俺家那丑婆娘可不能跟将军夫人比……”
“那有什么！”长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拍开一坛酒，又待再喝。
谁知那日一役后，长恭独领五百骑兵大败周军的事儿在洛阳城中传得神乎其神，刚刚王三一声“将军夫人”便把大家的目光吸引了过来，看了长恭的样貌，心下更是笃定几分——这便是那戴了面具救下洛阳的高将军啊！
不知道是谁先生的事，抱了酒坛子过来，对长恭道：“高将军，小人敬你！”说着便将酒坛子递了过去。
众人见这人的做法，纷纷效仿，向店家讨酒要敬长恭。开头长恭还是接过喝尽的，可是，后面发现实在喝不完这么许多，无奈向王三苦笑，要他帮着想办法脱身。
王三横着身子挡到长恭身前，对众人道：“将军还有些事情，改日再与大家喝酒。”说罢，为长恭让开路，恭敬对长恭道：“将军请。”
众人被王三唬得怔住，长恭心中暗笑，却一脸严肃地同他演下去。
才出门口，大街上的百姓又跃跃要围拢上来，长恭无奈地笑了笑，只得与王三找了个街口小巷处想藏匿了起来。
王三低声对他说：“将军跟俺来，有个地方，他们找不来的。”
其实算不得多么隐蔽的处所，只是山路九曲回肠地绕着，直往树林子深处去。冬日里，树木也不甚茂密，透过树丫间的缝隙，隐隐见得几丝炊烟袅袅而起。
这几日下雪，山中本就清静，加上这一场雪，愈加的没有声响了。
柴扉旁系了只黑狗，正趴在地上懒懒的小憩，听闻有人来了，机警地直起耳朵，支起身子，先一眼看着长恭，便又跳又叫地闹了起来。
王三跟在一边，见了自家狗儿这般闹腾，不好意思地瞥了长恭一眼，小声道：“将军受惊了，这狗……这狗少见得生人……”边说着边向那狗儿走去，扯住了绳子，拍了拍它的脑袋，怒道：“黑子，别闹了，是贵客哩！”
好似懂他的话，那黑子立时变安静了下来，一双精灵的眼滴溜溜地打量着长恭，半晌，才复又懒懒地趴下，不再去理睬他了。
“这狗倒机灵！”长恭见着王三杵在一边，似乎有些尴尬，边说话，边近身上前。
王三也只是嘿嘿地跟着他笑，指了指用木篱笆围起的院子，挠头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是……这是，我的寒舍……”
一听之下，已经明白，本来是庄稼人，是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说辞的，可是为了对付他偏偏自己揽了这么些别扭的言语。长恭摇摇头，善意地笑了笑。却不知这一笑下，王三倒红起脸来。
正巧王三的媳妇听得门外黑子闹腾，不知是谁来，边将手在衣上抹着，边嚷道：“谁啊？”边走了出来。一见着王三和他身边的长恭，只对王三挤挤眼，意思是这人是谁啊？
长恭对她笑笑，略一躬身：“这位该就是嫂夫人吧！”
王三轻轻咳嗽一声，指了指他媳妇，对长恭道：“就是我家婆娘。”又对他媳妇道：“这就是我前些日子跟你说的高将军。”
她低低垂下头，心下却暗叹，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王三屋子后有一高地，他领着长恭便上了那高地望着。
“王大哥，你是一向都住这地方吗？”长恭极目远眺，只觉得心旷神怡，一时爱极了这处所。
王三撮了撮手，跺跺脚，哈着气道：“是啊，祖辈就在这里了。”
“是个好地方啊！”一声轻叹。
“是啊！是啊！”王三兴奋道，“你来的是冬天，若是其他季节更好哩！春的时候，这里看下去一片一片都是花，有些花农就在那个地方，”他手指向不远处指了指，“在那里种花，好看得紧！夏天这里也不会热！看，那个地方还有河，小孩子都爱那里去嘻水去。秋天，山上林子里，各种野果子，一天吃一种，怕你也要吃上十来天呢！”说得正在兴上，扭头见长恭不言语地站在一边，一怔，似乎不甘，却又喃喃道：“不过，自然是比不上都城的了……”
“恩？”长恭回过神，接道，“这么会比不上？我还想到这里来住着呢！”
最后一句恍若轻叹，一声轻叹中，隐隐地有些暗示，要待细想，又叫人理不出头绪。
几日后，皇帝高湛到达洛阳，奖赏有功将士，并免除洛州一年租赋。
又过了几日，军队班师回朝。
同年，兰陵王任尚书令。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三十八·王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