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月圆》冰悉诺

36、三十四·破阵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血色映着冬日的阳光，比月光更加清冷。
　　北齐诸将冲破周军，策马疾驰，奔回军营。
　　军中已集合骑兵，列阵等待命令，准备迎敌。北齐以段韶为左军、兰陵王高长恭为中军、斛律光为右军，士气高昂，队伍整齐，即刻往洛阳解围。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
　　周军自包围洛阳以来，诸将只道周师兵多将广，齐军绝不敢出战，却不料北齐援军忽然阵容庞大地从天而降，十分惊讶，不禁产生恐惧，却又仗着人多，在洛阳城外摆开阵势。
　　战旗飞扬，战鼓雷动。
　　北齐以段韶为左军、兰陵王高长恭为中军、斛律光为右军，与北周针锋相对。
　　周兵以步兵在前，逼近邙山攻击齐军。
　　周兵军阵步步逼近，先锋部队与北齐军队此时仅胜数百米之隔，喊杀声震天，战鼓如雷鸣，北周士兵概是因围攻洛阳，而洛阳一直未曾出城迎战，此时表现出一副傲气，仿佛战未打，便已定了胜负一般！
　　当然，在两军尚相隔数百里之时，成败，是不可知的！
　　段韶见了北周军队，怒北周不义不信之举，胸中只觉得气血翻腾，朗声对北周士兵怒道：“你们宇文护侥幸得回母亲，却不对我怀感报恩，今天还到这里来，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漫天的喊杀声中，段韶低沉而浑厚的声音依然清清楚楚，北周将士们俱是一愣，片刻后，竟然有人高声回话，道：“老天派我们来的，有什么好问？”
　　北齐一方听其回答，不禁怒极，战士们气愤填膺，只觉得男儿热血直如在大鼎中熬煮过一般，沸腾起来，不能平息。
　　段韶听见对方答话，长笑一声，稍顿，又冷笑着道：“不错不错！天道是赏善惩恶的，自然是要派你们过来——派你们过来送死！”
　　一番话，说得北齐将士连连叫好，而一看对方，一时气结，竟久久找不到什么说辞来压过去。
　　于是，两军对阵，气势上，北齐已先是一胜！

　　段韶并不急着取一胜，与长恭、斛律光交头商量一阵，遂指挥齐兵边战边退，不为战胜，只尽力诱惑周军追赶。
　　齐军骑兵退了近三里路。
　　周军步兵追了近三里路。
　　此刻，周军步兵尽管人多，但一路行来，又奋力拼打，俱疲惫不堪，行动迟缓不少，也不难看出，出招的气力明显不够！
　　相较之下，齐军虽也是赶了近三里路，只是马乏，而人却依然有足够的体力。
　　段韶一声令下，齐军同时下马攻击周军。
　　周军疲乏至极，又是猝不及防，一下四三逃开，阵法全乱。
　　乱如一盘散沙！
　　齐军奋力拼杀，血色沾染战衣，血液无声息地渗入土地，却往往不及淌入泥土中，便又有新鲜温热的血液从新的伤口落到土地上——
　　于是，地上，暗红的土地上，一洼洼血色映红了阳光！
　　没有人去数，有多少人倒到地上，亦没有人去数投坠溪谷而死的有多少人！
　　刀刃没入血肉的声音淹没在震天的战鼓与喊杀声中——
　　无人顾！！
　　北周军已经乱成一团，忽然齐军阵型一变，斛律光领右军突袭北周军侧翼，包抄过北周将领王雄，段韶正面痛击一路追来的北周步兵。
　　双方战得正酣。
　　却见一对人马冲入北周军队战阵之中。正是兰陵王高长恭率五百骑兵，策马扬鞭，杀开一道血路，直冲向洛阳城外最后一道关口金墉城。
　　长恭用力往马上一夹，战马一声长嘶，他握紧了手中的长矛，矛头向前方北周已乱的阵队一指，向身后五百名骑兵朗声喝道：“跟我来！”说罢，将长矛往马臀上一拍，胯下骏马当即向前冲去。
　　长恭以身作则冲在前面，一路过去，长矛已经又几度染血。
　　他领的骑兵不甘示弱，也纷纷策马随他杀过去，往来纵横，勇猛无比，手中一杆长矛，挥下多少血汗！
　　马蹄踏过一路鲜红，仿佛拨乱一地嗜血的樱花瓣！
　　战，带厚重的尘烟——
　　生死一线，血顺手中剑……

　　金墉城下。
　　北周军队仍重重包围，在与北齐援军对战的那一路军队失礼，现在唯一能补救的就是攻下金墉城，趁着洛阳兵力空虚，并且如惊弓之鸟，直逼洛阳，占据洛阳，再反扑北齐军，尚能一搏。
　　战鼓冲天，金戈铁马乱。
　　城门禁闭，金柝铁衣寒。
　　云梯架。
　　弓弩张。
　　飞扬的血色烟尘中，渐渐靠近来一支队伍。
　　那支队伍人数不多，虽然留在金墉城下攻城的北周军队不是精锐之师，但从人数上看，已经远远超过那支刚刚到来的队伍。
　　如果，刚刚来的队伍是北齐的援军，那么岂不是以卵击石？
　　那么，难道这支队伍是北周的队伍？！
　　金墉城上的士兵将领一时都警惕起来，弓弩手急忙加快放箭的速度，一时间，冷箭如雨，金墉城难以靠近。
　　无奈下，北周攻城的队伍之后退开。
　　却不料才退出十来丈，却听得背后一阵喊杀声。
　　兵刃相击的呛声令人胆战。
　　北周诸将匆匆回首，只见一名戴着黄铜面具的将军骑一匹黝黑的骏马率领数百名骑兵一路杀进北周阵中来。
　　北周军暗自叫苦，前面金墉城久攻不下，随时有可能破釜沉舟，打开城门背水一战，而后方，又杀出一支勇猛异常的骑兵，若是金墉城守兵与来援的骑兵腹背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那名面戴黄铜面具的将军骁勇非常，一杆长矛，一路披血杀入北周军阵中。
　　区区五百人，在他的率领下，竟然锐不可挡！
　　城下杀声震天，而，此时，城楼上的北齐士兵竟然都停手，弓张如满月，箭在弦上，却迟迟不发，无人轻举妄动。
　　来者究竟是何人？有谁知道呢？
　　王三是前几天放被派遣到这金墉城处的，此刻，他架着弓箭，偷偷拿眼睛瞄了指挥的将军一眼，将军不动声色地看着城外两对人马斯杀。那放赶来的五百骑兵虽是一再打击北周军队，可是领头的将领以黄铜遮面，根本无法辨认此队人马是敌是友。

　　几里外，北周大军军阵大乱。
　　段韶一声令下，北齐士兵也不凭仗队型阵法，抄起家伙，卷起一衣袖，就上。加之北周军士气已极低靡——不费力的，慌忙逃逸者已自相践踏、投坠溪谷，北周兵力损失惨重。
　　北周将领王雄弛马冲入北齐斛律光阵中。
　　此时，斛律光所带之阵也几乎已散尽，散落四处，各自拼打。
　　王雄长枪一挺，枪头玄铁耀人眼睛，对斛律光笑道：“久闻将军大名，今日偏要向斛律将军请教请教！”说罢，手中长枪向前一刺，没有半点防守之势，便要攻上。
　　此时斛律光身边无人且不提，便是一杆长枪也已折成了两段，手边只剩下一张弓，与一枝聆箭，无奈王雄冲势甚猛，眨眼间，已冲到几丈外，距离过近，便是如何善射，要制住王雄也绝非当年射下大雕那般容易！①
　　无奈之下，斛律光只得假做战败，掉转马头，便要逃跑状，只求一路跑开，愿能遇上勇猛者，同制住王雄。
　　不料王雄见他败逃，自大喜，不禁几分得意起来，对斛律光道：“我看你是个人才，实在不忍心就这么杀了你，还是将你活活捉了，去朝见我们的天子好！”
　　斛律光此时已经奔出十丈开外，听闻他此言，只觉被辱，胸中自是愤懑难当，不发一言，只掉转了身子，将仅剩的一枝箭驾上长弓，挽雕弓如满月。
　　利箭破风的声响无人听见，已被湮没在刀光剑影中。
　　江湖上，高手间，一招便能决胜负。
　　沙场上，又是如何？
　　斛律光一箭即去，他甚至不去看那箭落在何处——
　　也许，在发箭的一刻，他便知道——此箭，必落在王雄额头上！
　　此处，北周军大势已去，北齐军此时却士气高昂，非北周军所能敌！
　　而洛阳城下……

　　（①（光）尝从世宗于洹桥校猎，见一大鸟，云表飞飏，光引弓射之，正中其颈。此鸟形如车轮，旋转而下，至地，乃大雕也。世宗取而观之，深壮异焉。丞相属邢子高见而叹曰：“此射雕手也。”当时传号落雕都督。寻兼左卫将军，进爵为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