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gical Psalter番外集》天圣

4、午休时他们讲的故事

　　在Psalter总部里，春天的到来一直是难以觉察的。
　　当然这并不是指总部一直被严寒或酷暑笼罩；正相反——在结界庇护之下，这座四季温暖明媚、终年花团锦簇、遍地绿草如茵、气温只在二十度上下波动的城池简直能被冠名温室度假山庄。因而要判断季节变迁，也只能走出总部大门，看看桐夜山的积雪有没有化尽，候鸟是否开始回归。
　　或者看看春季多发的流行病是不是已经出现。
　　「……这样就没有问题了，记得多吃些新鲜的水果，不要总吃油炸的零食。」
　　叮嘱两句，目送刚刚恢复健康的新人跑出医务室，未明作了个深呼吸，抬手揉着有些发酸的肩膀，看看表——差不多是休息时间。他拜托另一位医生替班之后，从房间里走出来，下楼推开总部大门。
　　裹挟着草香与花香的凉风将方才为人治疗而产生的疲倦感一吹而空。拨开有点遮挡视线的金色长发，未明慢慢走到门前大树下，盘腿坐在从地面拱起些许的树根上。树根盘曲交错，缝隙里长出的花草成了椅垫，树干是现成的靠背——大概由于Psalter众人时常在此休憩让树也发生了形变，表面凹下的部分正好令整个上半身都舒服地陷进去。
　　休息时间只有35分钟，不过这样懒洋洋地倚着已经足以让人想要闭上眼睛稍稍眯上一觉。未明就是这样打算的。
　　意识随着风吹树叶哗啦啦的声音陷入模糊，还没来得及彻底沉入黑甜乡，就被由远至近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所惊动。虽然心知在总部内不可能有什么偷袭或危险，还是本能地进入假寐状态，放轻呼吸支棱起耳朵辨认来者的情况。
　　「哎？未明哥哥在睡觉呐……」
　　「嘘！别吵！弄醒他咋办！」
　　…………你那一个嘘都要比人家的声音大好多啊，小黑。
　　在心里暗暗苦笑了一下，未明睁开眼睛，紫眸一左一右，将站在几步开外的两人扫视得齐齐一哆嗦。
　　绛天身旁躲着的，是总部里颇受欢迎的新人小姑娘。自从她被带回总部就让唐堇带着每天不遗余力地（被）打扮，成果倒也令人赏心悦目：柔顺金发上系着蕾丝花边缎带（式样一星期都不带重复），一身堇色洋装精致典雅，远看仿佛粉雕玉砌的洋娃娃一般。此刻洋娃娃似乎被未明带着起床气的一瞥吓到了，怯生生拽着黑衣男人的袖子又似乎不敢往他的背后躲，一双水蓝色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
　　「是花依啊。过来一起坐坐吧？来，这儿。」
　　未明轻轻笑了，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金发的女孩子于是露出放心的表情，开心地提着裙摆跑到白衣男子身旁，小心地坐下来。
　　「未明哥哥，我们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没有，我只是闭目养神而已，一直醒着呢。小依怎么会和绛天哥哥在一起？」
　　「我想让穆泽老师给我讲故事……可是老师太忙了，正好绛天哥哥回来，就让他给我讲。」
　　……穆泽先生你就算要推也别推到这个人身上啊。太不负责任了……未明低头抿嘴一笑，然后意味不明地看了看绛天。
　　绛天迎着未明揶揄的目光回了个不爽的眼神，抱臂而立。然而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他的表情便柔和下来，——树下一大一小两个金发的人，在冬日不算耀眼的阳光下仍旧那般夺目。花依自然是孤儿；可当她黏在未明身边的时候没有人会觉得这俩不是兄妹。如果小前也在这里的话，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呢。思及至此，绛天不由得勾起嘴角，低头微微笑了起来。
　　「未明哥哥，那你能给我讲故事吗？」
　　「可以啊。来给你讲一个连你绛天哥哥都没听过的故事吧。」
　　后半句话音刚落，未明满意地看着本不打算加入他俩的黑发男子亦步亦趋地凑了过来。
　　「故事还是要多几个人听才有意思，你说是不，小黑？」
　　「哼。」

　　【未明所讲的故事】

　　这是小依还没来到总部时发生的事情了。（那得是多久之前啊？）
　　可能是三年，或者差不多快四年之前吧……因为总部里出了很多大事，我必须留下来照顾总部里受伤的人，所以没办法和小黑一起出任务了。在那个时候，他就负责带总部里刚通过考核的新人，（是子今哥哥吗？）对的，就是你子今哥哥。
　　他们一起做任务大概有两年吧……在这两年间，我也不是一直都留在总部里的。我也有临时的搭档，和那个人一起出过任务。
　　那个人的名字呢，叫行逝。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小黑，你不是也知道他吗？……对，就是那个行逝。他从小本来也是按照作战人员的标准进行训练，但是后来被调往书记处，作为阿连的副手为总部做事。这在总部倒也不是没有前例的事情，作战人员转文职，除了能力非常低下——当然如果一开始就是这样也压根不会分配到作战处训练了——就是无法战斗的特殊情况，比如说伤残，再比如说……先天性遗传病。
　　（喂！你不觉得给小孩子讲这个太过了吗？！）
　　……有什么关系，别把小依想得那么脆弱。刚才说到哪里了？（说到那个人有遗传病……）是的，一开始行逝哥哥自己还没有注意到，是我们为他体检的时候才发觉，随着灵力增强而使得原本不会发作的病症出现征兆，并且越来越严重了。大家都在想办法为他治疗，可是有些东西确实无法逆转。
　　所以没有办法，为了避免他使用灵力导致病情恶化，总部不得不将他转入书记处。虽然他本人还是很想战斗做任务，因为对他而言，从小到大培养起来的战斗意识，很难被文书这些枯燥的东西压抑——嗯……或者该说，越是压抑就越是强烈。在总部出大事的那一次，很多人为Psalter牺牲了，但他却因为身居文职，被放在后方保护，没有参与前线战斗。
　　（他一定很失望吧……）
　　是啊。在我结束了工作之后，他跑来对我说，就算病发也好，躺在总部门前也好——那个时候如果他也站出来为总部战斗就好了，他真的很想。在他看来，没能够发挥出当初总部在他身上栽培的力量，是最让他痛苦的事情。他希望成为战士——以他理想的形式。
　　那时候我也是……就当一时糊涂吧，答应了他，我可以用自己的配额指定他与我执行任务，前提是只有一次，下不为例。
　　（什么叫一时糊涂。老实承认你那时候身边没人做任务很难需要帮手不就完了？）
　　……是是是，那时候你不在我一个人做不来，想找个人帮一下忙而已，才没有同情人家什么的呢～你满意了？（未明哥哥，你们不要吵架……）啊，不是的。我们没有……小依别担心，你绛天哥哥就这个脾气。总之，我和行逝哥哥参加了一次B级任务。难度倒是不大，只是魔灵的数量多了些，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还真是应付不来。（我说什么来着？）……虽然我和行逝也不算太熟，但我能感觉到他那么高兴；他的战斗能力是退化了不少，却被那种不要命的打法给弥补了——很多时候面对魔灵他恨不得整个人都扑上去。（蠢货！他以为他是谁！距离魔灵12步是最起码的安全距离吧！亏他还生着病自己没自觉吗！？）小黑闭嘴。……任务最后完成得很顺利，他将灵力场中心充满可燃气体然后我动手引爆，一切都瞬间灰飞烟灭了。对我而言，和小黑之外的人合作完成任务也是一种锻炼。
　　（那行逝哥哥也终于可以战斗了？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现在啊……已经没有在做什么了。
　　就在我们的背后……墓碑的下面睡着呢。
　　（…………）
　　在他闭上眼睛之前，曾经说过，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实现自己最想实现的愿望，依靠自己的双手去做到。
　　因此……我想他一定是再也没有什么遗憾。

　　故事讲完了，周围更加安静了。金发的小姑娘坐在未明的膝盖上，将脸埋进男子同样灿烂的金发里，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未明微笑着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有些怀念地仰首望向头顶。
　　有些人在自己的生命里，会像日光那样飞快地从叶子与叶子之间的缝隙里溜过，然后洒下伸手也触摸不到的光点；它们落在手上，抓不住，握不了，却始终会在张开手的时候，摇摇晃晃地停留在掌心里。

　　【绛天所讲的故事】

　　嘁，我说你们两个别再听着那种酸溜溜的故事一脸吃坏肚子的表——干嘛瞪我！你就是这表情！说来我也是有些事儿，连未明都不知道的。既然还有时间，就当是赠送……都给我坐过来听着点儿。
　　（我猜猜，其实都是些我要是知道了会让你觉得很丢人的事？）
　　……你滚蛋！！
　　咳——这词别学，花依。时间上，也是差不多三年多之前，我正在带新人的时期——老实说，你子今哥哥是个不赖的伙伴。我对新人一般不怎么能忍，因为新人都太他妈——呃，这话也别学——太……眼高手低。过了考核就以为自己能天不怕地不怕，真到了实战的时候还不是个个吓得尿裤子。哦，不过子今不像那些人，这也是为啥我俩能相安无事地一起做两年的任务。而且那家伙也改了改我对新人固有的印象。至少我现在可以觉得，新人并不都是那样子的。
　　（绛天哥哥果然不会讲故事呢。）（是啊，同样的话来回倒腾好几遍也没说到正题……）
　　靠……还听不听了！听就别吭气！
　　言归正传，我来讲讲第一次领他做S级任务的情形。
　　你知道，S级任务至少需要五人或者更多数量的作战人员参与，所以那次还有其他人增援。我们到了任务地点——嗯，就是米希亚，翡翠海边上最大的那个港口城。全城都被灵力场覆盖着，但是灵力场中心却找不到。灵力就跟海浪似的往港口那边流，却没有形成漩涡。大家都觉得它应该在港口人最多的地方，所以就一个一个地方看，停车场、港务局、渡口的夜市……宰了不少魔灵，可还是解决不了问题。找得我也挺上火，就说了那些人几句。
　　（……我大概预见到结局了。）
　　……嗯，最后就只剩子今还跟着我行动了。他倒是完全不着急也没压力的样子，跟我说这次灵力场中心找不到没准是因为它本身的面积非常大。——大到，能接住灵力的海浪，犹如礁石群那样的规模。以往灵力场中心好找是因为它的灵力非常集中，但倘若这个灵力团非常庞大，分散开来的灵力也就不那么明显了。花依我考考你，你觉得那会是哪里？
　　（这问题对她而言也太难了吧？）
　　（我要猜我要猜！嗯……哎……？就是……就是渡口本身吧！？）
　　没错。确切来说，它分布在渡口的每条船上。是由许多许多个小灵力团一字排开，融入了灵力场之中。和一般的漩涡中心不同，摧毁了一个也不会影响整体运转，还能够吸收每条船上的人的精神力。所以是非常、非常麻烦的事情……（长话短说，小依都困了。）
　　因为我们不能一条船一条船地搜索和破坏，我就想了个招儿，让总部和当地港务局通通信，临时办了个免费出海环游——把一大票人集中在港口最大的游轮上。（原来如此，灵力场中心不集中的话，你就帮它『集中』？）——就是这意思。因为这条游轮上承载的人特别多，那些灵力团全都开始往这上面挪腾。当然风险也很大，稍不留神可能就会有渡客被吸倒。
　　我带着子今上了船，他眼尖，一下子就看出灵力场漩涡的流向，我们正准备赶过去，船的仪器在灵力作用下失灵了。一整船的人都提前拉离了渡口跑到了翡翠海上，当然还有一整船的魔灵准备开海上夜宴。……我靠你是不知道船上挤满了人之后有多难活动；我就生怕一抬手都能把谁推水里头去。
　　（…………真亏得你们俩居然能够保缀守人』原则没被破坏呢。）
　　……不光是我了。还有那几个增援的人。（诶？）
　　………………子今私下给他们打了电话。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让那几个我以为再也不会合作的小子开着快艇追上来了。灵力场中心在船的侧腹的机电室里，他们从外面定好位置之后还多此一举地在船壳上画了个傻逼的大叉（咳！注意措辞，小依还在听呢。）……哦，不好意思。他们作了个记号，我给子今绑上绳子把他从船舷那里放下来，他隔着船壳直接用凛刃把灵力场中心削了。谢天谢地，船离开的时间不算长，最后也没有人受伤。就是善后花了点功夫，……所以说那帮人画那个傻逼大叉干嘛——（小黑！！……小依那个词你千万不能学知道吗？）
　　咳哼。反正结果就是这样，S级任务，挺难的。虽然我现在说着你感觉不算什么，但等你长大以后也会做这些事儿。（真的？）啊。也别害怕，习惯了之后你会喜欢上将它解决掉的感觉。还有就是……
　　…………（……？？）
　　……还有就是多去相信你的同伴。哪怕他可能还是新人，但并不代表他就不可靠。
　　（哎呀。真不可思议，小黑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还以为绛天哥哥除了未明哥哥之外对谁都不喜欢呢！）
　　我哪有那么难相处！……不，我只是在说从那以后我觉得人都该多找些值得信任的人，而寻找的办法就是先去信任对方看看——怎么，我就不能学到点什么吗？
　　（才不是。我倒觉得，你该多学点才是。）
　　靠！你什么意思！！！

　　故事讲完了。人们却一同笑了起来。
　　在短短的午休时间里所回忆起来的，曾经觉得很艰难漫长的光景，如今也不过是一两个『故事』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