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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酬谢 ...

  •   苏冠青叠腿在藤椅上,慵懒的侧着身,拿一方丝帕轻轻拭着手中弯刀。
      这是一柄黑金七星弯刀,长约三尺,上宽下窄,刀身古朴,有如镜面,除刀脊背处一排七颗细碎红宝石,再无一处花纹。刀柄浑厚白色象牙质地,一颗虎头虎虎生威,柄上镶嵌一颗鸽子蛋大小黑曜石,明晃晃阳光下,有处七彩光圈。
      这弯刀本是定远王战场上的战利品,本身已经是世间罕见,加上圣上亲口赏赐,地位更加尊贵。那日他亲自送来一堆装饰,雪般白瓷,琳琅宝石,锦绣罗缎,她皆淡笑不语,唯独看见王爷腰间这柄古刃,目光竟然离不开了。定远王爱女心切,也知她不是寻常闺阁女子,当下就把珍贵如斯的宝物送给女儿,换来的依旧只是一个淡笑,但却是由衷的笑。
      苏冠青拿起桌上麒麟图案的皮质刀鞘,小心翼翼套上,一线金属锐利芒光尽数收入其中,思绪才飘回来。
      她估计过坏的结果,因此把小世子也拉上了贼船,以为他未来王爷的身份能做个开光的护身符。可最终的是非风雨,竟比她预期的还要滂沱,逼得她不得不做出那样的承诺。
      唉,玩火的终被火焚。
      话说回来她问过安康世子,为何跟她……同流合污,得到的回答竟然是“好玩”。她赞许,也确信了自己和世子如假包换的血亲关系。
      翘楚端了一盘点心过来,看见郡主这个姿态无奈的叹气,一个大家闺秀,偏好这阴气极重的东西,生得这般男儿性子。这样下去,迟早得惹出祸端,不知道是王府之福,还是她个人的不幸啊。不过连老太妃都默许了郡主的“不成体统”,她一个丫头更不可能说什么。话说回来,除了行事风格奇特,自家郡主样样都赛过其他人,下人个个翘拇指,能跟着郡主,也保不准是自己的福分。只求郡主不要再说离开撒手不管的话就阿弥陀佛了。
      想到这里,翘楚青春无邪的目光陡然一片莫名的忧郁。
      “郡主,这是老太妃派人送过来的点心,您尝尝。”
      翘楚神情变化都落在苏冠青眼里,这丫头,又想什么。她深呼吸,吐出气息,天下事唯女人心最难猜透。
      “阿七可来过?”拈一块糕点,将剩下的推给翘楚。翘楚接住,转手又绕回到她旁边。
      “刚刚来过,带了一个盒子过来,我给您拿过来?”
      “不用,我自己去取。”她懒懒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不慌不忙散步回去。
      双指轻挑,桃花木的盒子分开一道缝隙,一抹褐色闪过,雨湿的霉变味道趁机飘出来。苏冠青满意的点点头,让翘楚捧着盒子,径直奔了叠嶂园。
      “郡主,我们回去吧……”上次的风波尤是惊魂未定,看着在园子外徘徊的郡主,翘楚战战兢兢跟着,最终忍不住小心翼翼的说。
      她知道翘楚怕什么,依旧摇摇头。情分总该是还的,拖得越久,对她而言越不利。
      踟蹰间,园子的大门吱呀一声竟然开了。上次见的那个劲装侍卫走出来,施礼:“青郡主,殿下有请。”
      苏冠青点头,拿过盒子,留下一句“你先回去”,在翘楚惊愕的目光中施施然入门。
      五皇子正倚在凉榻上看书,披着一件轻薄明衣,金银丝彩绣多种花草纹,缀满细碎各色宝石,衣角压了一串朱红的血珊瑚佛珠,中衣领口解开一个盘扣,露着清瘦的一截锁骨,乌黑发丝缠在颈间,间杂七彩天蚕丝拧出的细绳,坠娇小金银铃,委实金贵。
      看到苏冠青过来,榻上人朱唇轻抿,勾起一双细长桃花眼含笑看过来。
      天生的妖孽无双,放出去是多少少女春闺梦中人啊。
      “郡主,还请您卸下兵刃。”西风面如寒冰,显然对她的印象并不好。
      “西风,大可不必。”略显虚弱的声音飘过来,如浩渺江面一缕薄烟。
      “苏冠青叩见五皇子。”苏冠青解下腰间佩刃,放到西风手里,毕竟谨慎无错。
      “哦,是青郡主。”五皇子开口,气息略有不平。五皇子身体欠佳,从上次一个满怀的抱,她已经悉数知晓。
      “正是。”这气息,怕是劳什子的命,初见就晕倒,再见也是一幅病态美人图,若是寻常人家,恐怕已是秋后的蚂蚱,苏冠青叹息。
      “听闻定远王有位爱女前几日归来,早就想见见,上次太仓促,本应回礼,奈何我身体欠佳,未寻得机会,今日竟还是郡主先来……”五皇子放下书,歇一口气,悠然继续:“不过,见青郡主,总有些不同寻常啊。”
      苏冠青脸都绿了,这人怎么这么记仇啊。她咬牙,看来这人命薄的另一个原因,就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处处是心眼儿,占了寿命的长度。
      “冠青此番前来,是专程答谢。五皇子大人大量,还望您不计前嫌。”我这话说的多亏心呐,多亏心,苏冠青心底咆哮。
      “郡主哪里话,不过因我院墙坍塌误入而已。”五皇子嘴角含笑,温婉如春风,却让苏冠青觉得如刺在喉。
      “五皇子胸怀宽广,冠青深为敬佩。”
      五皇子“噗嗤”笑了,这话经她口说得添了几分滑稽,忍不住让人笑:“青郡主这么个精明人,怎也说这话呢。”
      正事重要,淡定:“冠青寻得一物,觉得五皇子可能喜欢,特意送过来。”
      “哦,是吗?我倒要看看何物入的了青郡主法眼。西风,代我取过来。”
      名叫西风的侍卫,取过盒子递上。五皇子双眼开满桃花,层层叠叠看不清背后的光景。然而这目光却在打开盒子的瞬间骤紧,如阳春三月一场突兀的白雪,转瞬即逝,又是灼灼桃花盛开。
      木盒“啪”一声响,五皇子双指交替敲在木盒上,钝响声声分明。
      “确实珍贵。”五皇子接过下人端上来的茶水,抬起一只枯瘦纤长的手,小指些微翘起,捏住青瓷茶碗盖,拨拨茶叶沫子,轻啜一口,竟全无半点声响。
      “西风,让他们下去歇着吧,把刀还给青郡主。”
      “您……”
      “去吧,我今日神清气爽,正好和青郡主聊聊天。”五皇子抬手,金光耀眼。
      有微风,扰乱发丝和衣角。不知哪里飘落的几片绿叶,悠然踩着轻风点缀上那片明晃晃的色彩。两相无话,夏日长风里,苏冠青觉得自己像边上那株老树,木木然一棵,都快长出青翠的叶子了。
      “累不累?”最终还是五皇子打破了僵局。
      苏冠青谨慎点头,彩虹和狐狸的思维都是人理解不了的。
      “累就别装着。还是说,拆我院墙,不惜冒犯皇子,只为一株花的青郡主,怕聊天?”五皇子只手撑脸,笑颜如雨后初霁的天空。
      苏冠青勾勾嘴角,看来是露了相,没有装下去的必要了。她伸个懒腰,坐到旁边椅子上,靠着椅背含笑回望榻上人。
      以寻常人的眼光来看,十足是个美男子,不同于阿七的刚毅,因病而起的婉约,也足以让大半女人折服,再加上偏爱病态美的男子,这人活脱脱能做个世人竞相追逐的风月头牌。可惜一只金丝雀,进了深似海的皇家牢笼,自在两个字,先就远了。
      你如此,我亦是。
      苏冠青笑望五皇子,五皇子亦嘴角噙笑,一边吹着茶叶浮沫,一边抬眼看着对面的人。一袭桃粉长裙曳地尺余,广袖轻舒,绰约一段皓腕,满头黑亮青丝一半披肩,一半依着白玉簪斜堆一侧,简约不随意。相较上次那身装束,也算是精心打扮了,看着倒像个正宗女儿家。可是谁家女儿能想到墙角埋肉骨,引得守夜犬刨出几乎能容半大孩子的坑,可巧半夜暴雨浇垮了围墙的缺德点子?
      她此刻这份懒散倦怠,倒大不同于上回的风流俊逸。这般状态,显然是不大愿意和自己说话。上次的玩笑终究是开大了,把好端端一个人物压抑成这般模样。
      “惧怕为假,但感谢为真。”苏冠青看到五皇子来来回回扫视的眼神,视若无睹,随手拿起身侧那柄华美弯刀把玩。
      这简单一句话,五皇子竟笑了许久,气息早就凌乱,末了才平整声音,淡淡说一句:“这才该是青郡主的模样。”
      “哦,我什么模样?”苏冠青目带狐疑,疑心自己听错了,停下手,抬眼笑看。
      五皇子蓦然一惊,手里的动作一顿,瓷器相碰慢慢滑动的声音戛然而止。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明明在笑,却飘飘然恍若无物,一片安静的茶色,流转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华光,比朱玉更光洁,比宝石更璀璨,在那泓似是透明的颜色里浮沉。
      “该有的样子。” 失神只是片刻,优雅一如往常,五皇子挺胸,长吸一口气,气流带走水面热气,他低头呷一口。
      苏冠青自讨无趣,复伸手把玩皮质刀鞘的麒麟图纹。
      “殿下,起风了。”先前被遣走的西风,不知何时回来了。
      “那我先告辞了。”苏冠青站起来,玉手一抬,柔软的皮质刀鞘裹着坚硬的灵魂重新跃上腰际,两三片青绿叶子在空气里打个璇儿,慢悠悠降到地上。
      “也好,改日我们再聊。西风,替我送青郡主。”五皇子微微起身,牵动一片细碎的光,风情万种的抬眸,淡笑目送她出门。
      不愧是道彩虹,随意一个动作都是这般旖旎,羞煞天下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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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上次那件事结束之后,一切步入正轨。但对苏冠青而言,似乎就没有安生过,走马观花的见过苏家上上下下的亲戚朋友,已是过去了半月有余。若不是边关战事吃紧,她那王爷爹爹早早去了前线,恐怕还有一大批人得见,光想想就头疼。
      老太妃那里自然不必说,冰山王妃那则是能躲就躲。王妃十有八九冷着一张脸,看她的目光或多或少带着意见,大概是因为老太妃坐镇,并没有说过什么。与世子见面也不过客套话几句,上次虽说五皇子出面解了围,但明察秋毫的上层都知道个差不多,这风口浪尖的时刻,怎么都该避着一点。倒是王妃的亲女儿长乐郡主,虽小她一岁,却是少有的端庄淑德,知道她不喜欢寻常繁复花哨的料子,将自己收藏的上好清一色缎子送过来几匹,还几次邀她和平乐过去赏花绣花。
      苏冠青叫苦连天,也不想直接博了别人好意,好在去了三次,暗器伤人无数,绣了歪歪扭扭一条毛虫当青龙之后,长乐郡主便主动放弃了让她刺绣,只是挂在腰间的弯刀,还常被长乐提起,明里暗里的暗示她不是听不出来,只是不愿听出来罢了。平乐正是贪玩,一片软滑的布料扎了无数个比针还粗的洞,和着点点殷红,更让长乐心疼到不行。自此长乐不再强人所难,两项运动各人各取其乐,长乐绣花兼赏花,平乐摘花,苏冠青赏平乐摘花,倒也其乐融融。只苦了园中花草,本应争奇斗艳的时节,却是残花败柳一片。
      这日阳光明媚,甚至有几分燥热。青竹林里一片象牙白来回晃动,苏冠青眯着眼躺在藤椅上,盘点着近日状况。兄友弟恭,姊妹和气,身边有高手,背后还有老太妃,甚至误打误撞抱住了彩虹这尊大佛的脚,看来她在王府的日子应该是一片光明啊。
      想到彩虹,她的头又隐隐的疼。上次给他送过药草,隔了一日竟又被他请过去。知道她擅长医术,厚颜无耻的彩虹竟然拿先前的事作威胁,让她写药方子,还得亲自监督人把药草煎好。卑鄙至极。
      她这头正想得咬牙切齿,林子里想起轻微的脚步声。
      “郡主,五皇子有请。”是翘楚。早先这小妮子听到五皇子三个字,总是上下牙直打架,那叫个忐忑不安,好像那个小小园子是龙潭虎穴。可三番几次之后,她发现这五皇子好像只是和郡主投缘,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骇人,沉稳干练又一股脑从天边飞回来了。她甚至觉得这是好事,没准儿五皇子喜欢郡主,那自家郡主身份可就尊贵了。哎,只是私生这个身份,恐怕成不了正夫人,郡主这么个傲气性子,不知道能不能接受。还有,景和园那个木木呆呆的阿七,怎么办?
      苏冠青忽略翘楚飘忽不定的表情,皱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这彩虹是有多孤独,还聊上瘾了?喝口茶润润嗓子,伸个懒腰,叹口气,还是去吧。
      刚进园子,苏冠青就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浮桥上,一身金银线彩绣大朵花卉,妖冶异常,和阳光下微动的水光交织成璀璨一片,晃得人睁不开眼。
      除了金线就是宝石,你还真能招摇。苏冠青俯首拾起一块碎石,“噗通”一声丢到五皇子脚边水中。那人回眸一笑,世间景差点都含恨自尽。
      如果说先前娇弱的病美人是一副画,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那现在临风而立的这人则真实的让人想去靠近,想触碰,想保护。只可惜她苏冠青本就是凉薄之人,任世间再美好的景,不想看,便无论如何都进不了她的眼。
      “今日神清气爽啊。”肇事者耷拉着眼皮晃悠到浮桥上,和五皇子并肩而立。
      “你如此费心,我怎好继续卧病在床。”五皇子今年十六岁,身材已经初步长成,足足比苏冠青高了一个头,此刻他低头看着那张意兴阑珊的脸,眼角红晕依旧是三月桃花。
      苏冠青微微挑眉:“你若还是榻上,岂不是辜负了我半生珍藏。”
      五皇子笑笑。碎玉虽然罕见,但只要舍得花大力气大资金,还可以人工养出几株,他就是如此。苏冠青给的那味草药,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据说生长于山顶冰天雪地,条件极为苛刻,更未曾听说有人养活过。他幼年时曾经用过,屈指可数几只,成色和体型都不如这次,但据说也是百年难得的宝。他现在能站在这里,不得不说托了这宝物的福。
      “我说过,必有重谢。”五皇子飞个眉眼,苏冠青浑身起无数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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