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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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下，野亭内的凌冉正抬头看着暖红色的天空。
方如墨候在她身边，依然是恭谨乖顺的模样，随时等着师父传达而来的指示。
无声无息之中，凌冉的视线渐渐由天空移向亭外一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再远一点的一个山坡上，叶时卿迎风而立，背对着她们在等自己的女儿和未来女婿，黄金褥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用发冠束起的马尾随风高扬，似乎仍旧年少洒脱。
方如墨顺着师父的视线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师父……”
“嗯？”凌冉回眸看了看她，已然读懂她这些天来满腹的疑惑，便给了她一个解脱，“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师父……师父前日……为何要我将弓转赠与唐非？”
方如墨低下头捏着手指小声嗫嚅着，说这话的时候不免有些女儿家的羞赧。
凌冉却清声一笑：“你喜欢他，不是吗？”
“我……”被师父一句话明明白白的拆穿，方如墨登时抬起头来，羞急的无言以对。
“既然喜欢，为何不去争取？”
“唐……唐公子和叶姑娘是……是……”
“你是想说，他们是指腹为婚吗？”凌冉将目光投过去，看了一眼自己徒弟，脸色不知为何冷了几分起来，冷冷的嗤笑了一声，“呵，那又如何，不就是一纸婚约。”
“师父？”方如墨惊诧的望向凌冉，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师父，也从来没有听过一向注重世道伦常的师父说这样的话。
“白容雪当初，不也是从我这里抢走他的吗？”凌冉继续说道，只是眼神中深重的怨恨已然不再风平浪静，一向的冷静自持每当提起那些秘密的过往时总是让她失控，“怎么，我比不过她，连我的徒弟也要比不过她的女儿吗？”
“师父……”
“她有那么无辜吗？!”凌冉一边说着，一边狠狠扣住亭柱边缘。
她是真的恨啊……
明明、明明是她先遇见的啊……
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江湖上叶时卿和白容雪在一起的谣言四起时，她在万花谷内是怎样从云淡风轻的一笑置之渐渐变成了煎熬的寝食难安。也不会忘记叶时卿离开万花谷后再回来看她时，他身边那个如牡丹般冠绝群芳的女子是怎样与他十指紧扣。
那时她才只有十八岁啊，眼睁睁看着他们相偎相依站在自己面前。
她将唇都咬破了，满嘴血腥，却还要不露齿的微笑。
后来有一天，她路过师妹阮凄的房间时，听到了白容雪和阮凄聊天的对话。
“什么？他中了情蛊？”
“是呀。”清脆的娇笑声盈盈传来，“唔，我终于可以放心嫁给他了。”
白容雪那时的语气里有多幸福，凌冉那时就有多想冲进去取她的性命。
可她没有。
她不是白容雪的对手，做不到，更不能。
因为即使杀了她，中了情蛊的叶时卿大概也只会为她殉情吧。
她知道，已经改变不了了。
可那时的痛，就算过了二十年，她也一分一秒都没有忘记过。
“师父……”方如墨看着她脸上阴沉的表情，不禁有些害怕和担忧，连忙伸手扶了扶她。
“没事。”凌冉摆摆手，闭上眼缓缓平复心情，“此去苗疆，路上多的是机会，你若当真喜欢，应该知道该怎么办。”
闻言，方如墨只是垂头不语，神色间也看不出有何打算。
片刻后，她忽而想到什么，又抬起头来：“对了师父，说起这个，徒儿还有一事不明……”
“嗯？”
“是、是关于叶姑娘……”方如墨小心翼翼的斟酌措辞，鼓足了勇气继续说下去，“师父明明知道……叶姑娘她毫发无伤并无不妥，又为何要与叶前辈说她体质特异？”
话问出口，听到这个问题的凌冉却不语不言。
半晌，凌冉轻声回答：“他心里除了白容雪，就是他的女儿，我不这样说，他不会随我去苗疆的。”声音中带着一点自知之明的无奈，方如墨看见师父的眼神渐渐落寞起来。
“……可是师父，又是为何要让叶前辈去苗疆？”
“如墨，为师自有打算。”凌冉目光扫了她一眼，微微弯起嘴角，面容里多了一丝回忆的味道，对着面前的空气不知是在对谁说话，声音意外的轻柔，就像在说什么见不得光的黑色秘密，“白容雪啊白容雪，你连死，在他眼里都死的那么无辜，可你又真的那么清白吗？”
说着，她的眸里闪过一道冷光。
那道冷光旋即射向了站在远处的叶时卿，他的身影在夕阳中显得暖又那么远。方如墨看见凌冉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指，而后她闭上眼，带着无奈叹息的疲累声音旁若无人的呢喃起来：“是我先遇见你的，你就真的以为……是我一个人造的孽吗？”
……
叶玲珑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天边竟已是暖红夕阳。
整个人靠在一个坚实的怀抱里，里面全是昏昏沉沉的温暖踏实，她用手轻轻挡住落目的金色光线，微微虚起眼睛适应了片刻，这才看清这山道之间的嶙峋石壁和葱郁树林。
“醒了？”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温柔的询问。
她这才抬起头。
目光就这样凝滞在了他的眼里，就像坠入一池春风碧水之中。
唐非手拽缰绳，略带笑意的低下头，气宇轩昂的眉目就毫无防备的近在咫尺，潇洒英俊的就像春闺少女们心中希冀了无数次的梦寐以求。而他却还毫不自知的笑意渐浓，夕阳金色的光轻轻落在他的鼻梁上，隐隐能看见一层薄薄的汗珠。
叶玲珑忽而觉得这就是她想要的时光。
天地悠悠，无纷无扰。
她就这样静静靠着他，任他带她去哪个远方。
“怎么了？”见怀中的丫头盯着自己出神，唐非不由得笑得更深。
“我……我怎么？”她这才回过神来，有些疑惑的抬头问他。
早上从谢宅离开时，他们明明是一人骑一匹马的，怎么现在成了她与他同骑一匹马，还靠在他怀里睡着，而另一匹马背上空荡荡的，只是被缰绳牵着跟在后面……
“两个时辰前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你靠着树睡着了。答应了叶伯父天黑前要赶到与他们会合，所以只能抱你上马继续赶路了。”唐非缓缓解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又宠爱的笑，让她莫名的觉得很安心。正享受着这份安心，唐非忽而伸手温柔的抚了抚她的脸，“连抱你上马的时候都没有醒，睡得那么沉，是不是最近赶路太累了？”
他这样问，问的有些担忧，叶玲珑却懒懒的打个呵欠，不给他一个回答。
开什么玩笑，一晚上没有睡觉，从东奔波到西，她当然累啦！
于是什么也不想去管了，她撒娇一样往他怀里又窝了窝，眷恋般的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倚在了他身上，好似将自己的全部都交付于他，在他怀里就万事足矣，别无所求。
“唐非。”她忽而轻声唤他。
“嗯？”
“我不想跟你生气了。”她屏住呼吸，在他怀里闷声闷气的说道。
“什么？”
“再怎么跟你生气，再怎么推开你，到最后我还是离不开你。”叶玲珑靠着他，目光一寸一寸看着火红的天边，她的语气里有些妥协的无奈和束手就擒的认命，“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我也会自己跟自己说，让自己原谅你，好没意思。”
“玲珑，我……”他匆忙想要剖白，却被叶玲珑按住了唇。
“我这么没有原则，你会不会哪天就不喜欢我了？”
“不会，怎么会。”唐非飞快的摇摇头，当机立断又斩钉截铁的连考虑都未曾考虑，将她放在唇上的手握入掌心，而后放到唇边吻了一下，“不会再让你难过了，我保证。”
黄昏中，有人这样承诺。
她在他怀里听得清楚，然后毫不怀疑的点点头。
夕阳的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她静静靠在他胸前，侧耳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说来也不禁觉得心情总是千变万化，比如前些年她总是想方设法的避开他、推开他，却每每都在与他接近时毫无反抗之力的失了控，可一旦失控，再想控制就几乎不可能了。
比如现在，她一点也不愿再去想曾经发生过的难以启齿的伤害，不愿再去思索他是否还喜欢她，更不愿再去想那些发生过的不愉快和不明白……与他走到现在已经那么不容易了，她只想留住现在夕阳西下的这一刻，与他共度的这一刻。
只要他会在她身边就好，其他的，她不想管了。
想着便缓缓闭上眸，靠在他怀里小憩休息，享受这片刻的温馨宁静，第一次清醒的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不想失去，那么眷恋。
柔软的手指不禁动了动，她也紧紧扣住他的手。
另一边，枫华红叶，团团锦簇。
无论什么季节来这里，似乎永远都是一片炽热的火红。
唐沁坐在红叶湖中心的石头上，将小腿埋入清凉的水中，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在旅途的暑热与疲劳中觅得了一丝轻松。嘴角微微扬起如涟漪般透明的笑意，再睁开眼时看到这午后的阳光和阳光下的晶莹湖水，忽而想起了那一年误入仙踪林时氤氲满眼的雾气朦胧。
有人自迷茫一片中，朝她伸出手。
年少相识，在那片浓烈的日光中，只觉芳心萌动。
彼时那人一身五毒教的教衣，一双清澈干净的眸子如若尘外的少年，他弯了嘴角笑起来的样子格外阳光和明亮，走动间银饰轻碰，发出清脆灵动的声响，就像一首苗疆遥远的歌谣，那样的陌生好听，以至于第一次传入她耳里之后，变得那样难忘深刻。
那日初遇，也是这样好的天气吧。
唐沁以手托腮，目光微垂于水面，看见自己比十七岁那年要成熟许多的面孔，不禁伸手轻轻抚过自己眉梢眼角，就像那时他为自己上药时一样温柔。
“别动，这伤口要是留疤了，我就不要你了。”
想起来，轻快的调侃还盘旋于耳，而她只是笑，乖乖的安静下来，任由他的手指沾了他为她特制的药膏轻柔的抚过伤口……那时候的时光那样轻盈无忧，只是短暂的让她还来不及品味其中滋味，便不知何时随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并溜走。
唐沁在苗疆待了数月，也将这数月时光尽数用在了他身上。
只是没想到后来再见到他的时候，竟是在唐家堡的主厅之上。
他身着中原服饰，月白长衣宛如谪仙，长发散落，手执一扇，冷漠的目光依稀掠过扇面，复又抬起头来，如刀锋一般冰冷的挑选面前站了一排的唐家堡最顶尖的暗卫杀手。
她在那时无意闯入主厅，他并无波澜的目光就登时收紧了一瞬。
最后，他选了她。
跟着他走出大厅的时候，她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他忽而回过身来，突如其来又不由分说的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如雪冰凉的脸上终于多出几分难得的温情，像是劫后余生一样格外珍惜的吻了吻她的手：“我还有你，真好。”
似庆幸又似惋惜的酸涩，那个时候，她还听不明白。
经年后，她从无知到理解，从理解到心疼，又从心疼到心寒，再到现在的难以原谅。
也曾许诺生死相随，也曾发誓无怨无悔。
只是终归，那时候的拳拳心意，也抵不过他弃之不顾的不告而别。
“沁儿。”
思绪尚在恍惚中，一阵风掠过，曲微寒轻轻落在了身后。
唐沁连忙收起纷乱的思绪，条件反射的回头去看他，不想他脸上的神色却不怎么好看，似乎有什么事令他郁结于心，便脱口而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一边说着，一边收回还泡在湖水里的脚，胡乱的抖干了水便要穿鞋起身。
没想到曲微寒却弯腰按住了她的手，摇头示意她不必如此紧张，而后还径自脱了鞋袜，在她身边坐下，一样将脚泡进冰凉湖水里，脸上的表情才得了一丝宽慰。
唐沁不解，只能停下动作静静等他开口细说。
默然片刻后，曲微寒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了过来：“无夜的信。”
唐沁的眉目微微耸动，当即接过来打开，目光飞快扫上纸页，多了几分凝重。
“天一教竟已出现在巴陵龙饮丘？”她仰起头，难免有些惊讶。
“不错。”曲微寒回眸看过来，嘴角噙一丝笑意，似乎一点也不忧愁。
“怎会如此？你不是一直在想法设法压制它的势力吗？”她更加惊讶。
闻言，曲微寒轻轻笑了一声：“再想方设法，也有黔驴技穷的时候。”说罢，他悠悠移开目光，看着面前泛着光的湖面，神色更深了一点，“想来是此番寻八方白玉之事我耽搁的久了，天一教中不臣之人借题发挥，才有了这可乘之机。”
听到这话的唐沁默然了一瞬，而后立刻将脚收回，准备起身。
“不差这点时间。”曲微寒轻轻扫她一眼，明白她此刻的动作，意在抓紧时间继续启程，可惜她却不明了他的心思，他只希望这段旅程越长越好。于是看着她都认真穿好了鞋子，回过神来疑惑的望着他了，他都仍旧一动不动。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耽搁了这么久吗？”曲微寒不慌不忙，问的自得其乐。
唐沁沉默了一下，答的标准无误：“你自有你的原因。”
“你怕听到答案吗？”他轻笑一声，盖过她语气里几不可寻的心虚。
“……”唐沁默然。
她自然知道答案是什么，是为了她。
曲微寒此番辗转扬州，原本就是不必的。更何况他还停留了这么久，一直等到她守着自家弟弟身上的大伤小伤外伤内伤好的差不多，中间一句催促也没有。若非为了她，他恐怕早一个月前就从万花谷全身而退，而不是现在这样仍在路上。
她知道，可是她不想知道，更不想从他嘴里听到。
“好了，你不想听，我就不说。”刚这么想，就听到他这样说。
唐沁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面露几分讶异，似乎未曾料到他竟看透了她的心思，只见曲微寒缓缓站起身来，整个人顿时就比她高出许多，他低下头，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心平气和的对她宣告：“我会等的，等你原谅我。”
唐沁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视线稍稍向下，便落在了唐无夜寄来的信上。薄薄的信笺上写着他声称在醉红院听到的消息，以及那笔走龙蛇的潦草字迹，让人一眼便明白他这封信写的有多不乐意，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起自家弟弟还像个孩子。
可即便他像个孩子，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
便不由得笑了：“你看，无夜现在连话都不想跟你说，却也会写信告知一些紧要情况。”说着，美丽的眸就看了过来，微微含笑的弯起来，“连他也知道，无论是一时任性还是顾全大局，有些事不小心错了，便是覆水难收。”
她意有所指，曲微寒的手指微微蜷入掌心。
“我没有想过你会丢下我。”唐沁歪着头想了想，又接着说。这样的剖白来的突然，第一次说起那年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他乍然当作弃子的感受，果不其然就看见曲微寒的目光猛然紧缩，而她又笑起来，“现在你要不回去了。”
就像是在为他预言一样，犹如当头棒喝。
而她走上前，拽住他的衣领，无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深深看进他的眼眸。
“要、不、回、去、了。”
她贴着他的唇畔，轻柔暧昧的，宣读了这样一份诅咒。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 2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