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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我相距299792118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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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速每秒299792458米,声速是每秒340米,即使你在那里大声地喊我的名字,须臾间,你我相距299792118米...”
ONE
打开卧室的灯,昏黄的光,迷茫中看见你的侧颜。不知道是第几次失眠,昏昏沉沉地放下手中的杂志,素面憔悴跑到日历前,歪歪扭扭的撕痕,看了一眼滴滴答答静静流转的时钟,还有25分钟,就是12月14日。
我又想起你。
TWO
2008年冬天,很冷。那时我刚刚离开大学校园几个月,我很喜欢摄影,经常去彩虹桥一带,看着眼前的景色,远空下渺茫,却扩大了我的取景框。我拿着相机在桥的尽头,一次次拉长远方那颗树的影子,这时你突然闯进了我的取景框,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孩子,带着那条灰色的围巾,穿着风衣,朝我安静地笑,你嘴角的弧度牵扯着冬风,仿佛一切都静止,只有你的微笑,占据了我的取景框的所有位置。
我想都没想就按下了快门,闪光灯让我稍稍眩晕了一阵,你的身影在刹那白光中被缩放,聚焦在我的瞳孔,清脆的快门声过后,我僵硬地朝你笑,你却还是那样温暖地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对我说:“你经常来这里摄影?我每周日下午都能看见你。”
你朝我走过来:“我也喜欢摄影,我观察你很久了。做个朋友吧,我叫苏茗,26岁,中心医院的医生。”
你向我伸出手,我迟疑了一下握了过去:“嗯,我是陆凉。我梦想成立一家摄影工作室,我刚毕业半年,22岁,还没有稳定工作”我的脸红了一下。
你轻笑,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连风声都听不到了,只听到你均匀的呼吸:“刚刚毕业的小伙子,就该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刚刚的照片能给我看一下吗?你是职业病吗?条件反射地按快门。如果撞见鬼了,你也会从容不迫的拍照吧?”你说到这里又笑了笑,我也不好意思的跟着你笑,我把相机递给你,你的手很凉,凉到不像人类该有的温度,你看着照片沉默不语,我说:“你笑的真好看,很温暖。”
你淡淡的说:“是吗”然后看着我的眼睛,让我有些紧张:“其实最美的,是闪光灯的须臾,光速每秒299792458米,虽然短促地好像只看到破碎的星光,但却在某种意义上永恒着,以另一种形式,将景色投影。”
我愣住了。
光速是每秒299792458米。
那天是12月14日,你就像那道光一样,短促地经过我的生命。
THREE
窗外的光从淡蓝色的窗帘渗透进来,穿过我的身体,深深的吸气,感觉到寒冷的气息在鼻腔里打转,我忘了现在是冬天。昨晚的失眠,卷走了我心里最后一丝被昏黄灯光灼热的温度。我看着窗外的寥寥之星,看着东方渐渐泛白,看着漆黑如墨的夜空闯入了破晓的光线,看着日历不留情的到了这一天,12月14日,2013年,周六。我揉了揉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自己好久没有哭过了,却在这一刻想要落泪,却又疲倦到发不出啜泣的声音,我重新躺到床上,翻开昨晚的旧杂志,醒目的专栏,有这样一篇文章《你我相距299792118米》,已经被我翻到快掉页。无数个失眠的夜晚我都会对着这篇文章发呆,然后开始流泪,一直哭到沙哑,再也发不出声音,昏昏沉沉地入睡,到天明被刺眼的阳光灼伤皮肤,然后醒来,像丢失了灵魂一样,故地重游。
我看到文章的第一段话,已经熟记于心——
“光速每秒299792458米,声速是每秒340米,即使你在那里大声地喊我的名字,须臾间,你我相距299792118米...”
FOUR
没想到那么快就再与你相逢。
2008年12月24日,平安夜一早,我就发了高烧,39度8,我打的去了中心医院,一路恍惚,我很少去中心医院,因为那里的药费比其他地方要高得多,但那天我的意识对这段放空,当时只是莫名的,渴望能在某个角落,透过你的言语,再看到你,在我的取景框里被无限放大的那张脸。
我跌跌撞撞地跑去挂号,护士小姐微笑着对我说请上四楼,我僵硬地说了声谢谢,站到电梯门前,跟着两个应该也是来就诊的大叔一起上楼,他们在三楼停了下来,我想起这层是中心医院最残酷的地段,所有癌症患者都在这里透支着生命,用某些冰冷的药物,阻止疼痛的蔓延,让生命再流淌得更长些。我的心里有点唏嘘,人生如此短暂,就像以光速飞逝,周围的景色都模糊开来。“叮”到四楼了,响亮的声音和着电梯门推动的摩擦,开朗的世界展现在我眼前。我拿着挂号单子找了半天才找到了409诊室,它坐落的位置有点奇怪,在走廊的尽头,是另一台电梯的对面。一上楼就看到409?我在心里嘲讽了一下。
推开门的瞬间,我看了一眼牌子上写的字,小小的却无限地在我瞳孔里放大——
医生:苏茗。
果然看到你那张脸,也许是我开门的动作大了些,我朝你看时,正好与你的目光相对,你迟疑了一下马上转移了目光,又和坐在你对面的人谈论了起来,你潇洒地撕下一张处方纸,在上面寥寥几笔,十分娴熟。我听说,中心医院的大多数医生开的处方,只有医生自己能看懂。我在心里笑了一下。
队伍不久就排到了我,我轻轻地坐在你的对面,朝你笑笑:“没想到那么快又见面了,还是在医院。”
你也笑笑,拿过我的挂号单:“怎么?发烧了?体质不好嘛。”
我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从你手中拿过温度计,仿佛我的指尖,穿过水银,触碰到了你的手的温度,不同于我的灼热,还如那日一样冰冷。
“看你那天穿得那么少,不生病才怪。”你向我皱了皱眉,我不好意思地逃避你的目光。五分钟在须臾间流逝,就像以光速飞行,你触摸到温度计尖端的温度,灼热地让你停顿了一下:“三十九度九?那么高?打针吧?”
我倔强地抿起嘴角,冲你孩子气地说:“不要,我不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吃药吧。”
你又笑了一下,撕下一张处方单,就像刚刚那样,潇洒落笔:“我给你开点阿司匹林,你下午好好休息。”
我点头,接过单子,向你道谢。
单子上清晰地写着阿司匹林四个字,还有对应的剂量。
你的字真好看,那时我想,看来传言也不那么可信。
不是。
应该说,你是特别的。
我躺在出租屋的床上,室内有一点潮湿,药物顺着温水流过我干燥的喉咙,微微的光线落在前方的书桌上,我看了一眼时钟,2点15分。温度38度,我叹了口气,也许再吃最后一次就能退烧了。
“你曾说‘总有一天...’
我想起了那句几乎被遗忘的话语,
在路上呼唤着季节风停止了吹袭,
然后你的声音让我惊醒...”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振动的声音让我的思绪中断,我看了一眼号码,是你。
“嗯?”我接了电话,心里闪过一丝欣喜,另一种感情却让我觉得不安。
“小陆。”你这样叫我,让我觉得有些亲昵,电话那边是你温柔的声线,穿过我的耳膜,折射出你的脸。
“好些了吗?”
“嗯,38度,应该快退烧了。”
你“哦”了一声,当我正想说出再见,你又突然打破沉寂:“那个,阿司匹林不能乱吃,你一定要按剂量服用,到晚上还没退烧的话,就来医院找我。体温正常时给我打电话...”
“嗯,我知道,你是我妈妈吗?苏大医生。真啰嗦。”我笑了起来,心里有几丝暖意荡漾开,那边也穿来你尴尬的笑声,然后,轻轻地,你说:
“我是关心你。”
FIVE
我再一次看完了那篇文章,坐到书桌前,窗外已经开始飘雪,看见匆匆行人从眼前飞速地掠过,我将手插进头发里,毛躁的感觉,拿起落尘的镜子,黑眼圈被无限地放大,在我苍白的脸上勾勒出残忍的痕迹。冰冷的液体模糊了我的视线,目光投向窗外,雪花隔着玻璃,在我眼前如光影般绽开,朦胧中,我又看见你的脸,朝我微笑,然后撑伞转身离开,消失在这白茫茫的世界。
光线又落在我的眼前,轻盈地不留痕迹,却在一瞬锋利地穿透,向后退去。
就像你。
想起你。
SIX
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再次醒来已经是傍晚,6点20分,光线昏黄,将我唤醒,微微有些刺痛感的头部,却清醒了许多。大概是退烧了吧,我摸到手机,看到你发来的短信——
“好好睡觉吧,醒了给我打电话。”
我拨出了号码,听到悠扬的钢琴曲,然后就是你的声音,清朗地像是晨露滴答落在伞面上:
“退烧了?”
“嗯,至少头不疼了。”
“今天平安夜,来我家吧?”
“嗯?”
你笑了笑:“我可没有非分之想,就想和你聊聊,我一个人挺无聊的。”
“好。”
“没想到你家就住彩虹桥。”八单元402的门后,我看见你微笑着的脸。
你没说话,只是笑笑,让我进屋,我第一次和你这么近地独处,心里泛起了些许紧张。
你倒了杯水给我,用手摸我的额头,冰冷的温度让我想起了和你的初遇。
我的精神恍惚了一下。
“退烧了。”你说:“注意保暖,天冷了。”
我点了点头,你家开了空调,我觉得异常的温暖。
“你刚毕业不久,有固定住所吗?”
“唔...”我犹豫了一下:“我住出租屋,还好吧,就是房租有点高,每个月我的摄影作品稿酬都不够交房租的,还好我爸妈给我生活费。”
“你做摄影,你爸妈同意吗?”
我的表情僵住了,低下头:“不同意,他们认为这玩意没什么用。但这是我的梦想,我一定会坚持。”
“真羡慕你。”你的语气有点失落,我想问你怎么这么说,你却很快地又开朗地笑了起来:“你来我家住吧,150平的房间我一个人住挺恐怖的。”
“不好吧。”我有些不好意思,刚认识不久就要投人屋下,这不是我的风格。
“没什么不好,你明天就搬来。”
我和你坐在床上,你说今天是圣诞节,我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我对西方的节日一向没什么兴趣,你说,圣诞老人对我真好,让你出现在我面前。我没在意,共同的爱好聚合起来的两个人,对我来说没什么突兀不妥。之后那段时光一直很平静,你每天早上7点半准时去医院上班,我也在10点出门摄影,晚上8点左右你能到家,有时你会加班到11点,我就打游戏等你,每周日我们也会在彩虹桥摄影。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再看到你那熟悉的脸,我每次都冲你笑。你的侧颜真好看。后来你买了两台新相机,是当时最流行的款式,你送了我一台,以后的每个周日下午,我们都用它们都在外面拍照,在彩虹桥上,你的微笑一次又一次占据了我的取景框。
既真实又微妙。
SEVEN
时间很快就到了2009年2月14日,情人节。我们都非常忙碌,你在医院,我在外面摄影。
晚上11点,你才到家,那时我正穿着睡衣处理最后一批图片,看到你,我揉了揉眼睛,冲你笑。
“你回来了?”
你没说话,突然走过来,抱住我,还没等我开始惊异,就开始接吻。我本能地推你,窒息感逐渐袭来,也许是你察觉到了我的渐渐脱力,你才放过我。
我惊讶地看着你,你将我搂得更紧,我没拒绝。你的气息拍打在我的耳边,许久,你的呼吸均匀起来,轻声让我微微颤抖:“小陆,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吧。”
我在你怀里低声地哭,你又吻上我的眼角,看着我微微发红的眼圈,笑了一声:“傻瓜,哭什么。”
我没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抓住你的衣角。
“我会保护你的。”
“醒了?”你坐在我身边,捏了捏我的脸,依旧是冰冷的温度。依然微笑,将初春的薄寒融化。
“嗯。”眼睛有些酸痛,我皱了皱眉,感觉到你炽热的视线在我的眼睫毛上方燃烧,一时语塞。
“昨天怎么哭了?”你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摸到我的腰间,轻轻捏了一下,你的温度从布料那边渗透进来,你轻轻地说:“你没有在做梦。好了,今天是周日,一起去摄影,别想太多。”
“你,是认真的吗?”我不敢看你,只听见你的声音在飘浮,然后感觉到你环住我的腰。
“小陆,我不会骗你。苏茗永远不会欺骗陆凉。”
2月27日。是你的生日。
我和你在一起喝了很多酒,你一直抱着我说,有你在的生日真开心。你又说,你不是一直想成立摄影工作室吗,我帮你,我已经弄到了执照,写字楼也给你找好了。
我又抓住你的衣角。
那天下午,我去了你说的地方,在彩虹桥附近的一家写字楼,八楼,在走廊的尽头,就像那天在中心医院,对面就是电梯。尽头就是彩虹桥的景色,能找到你的家,静静地在眼前被缩放。
我退开门,洁白的墙壁,采光很好的工作区域,你从背后抱住我,我抑制住想要哭的冲动对你说了声“谢谢”,你在我耳边微笑:
“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这是我朋友的写字楼,月租很低的。”
你又说,就叫299792485工作室吧,光的速度。
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影响力,一周之后,工作室就有了20人左右,都是市内的摄影爱好者。
每周日,我和你都在这里处理图片,俯视彩虹桥,将它们都纳入取景框里。
从春天到夏天到秋天再到冬天。就这样走过四季。
EIGHT
2010年2月27日。星期六。你的28岁生日。光的速度工作室成立一周年纪念。
那天和STAFF们开完庆祝会,你作为赞助出场,我还记得你唱的那首歌——
“你曾说‘总有一天...’
我想起了那句几乎被遗忘的话语,
在路上呼唤着季节风停止了吹袭,
然后你的声音让我惊醒...”
回到家已经11点,你抱住我,给了我一个吻,然后对我说:“我把我们的事情告诉我爸妈了。”
我推开你,冲你大吼:“你为什么这样做。”
你又霸道地搂住我,将我压在沙发上,你的重量让我有些喘不过气。你将手插进我的头发里,温柔地揉弄:“陆凉,你在逃避现实。我不喜欢这样只能偷偷地去喜欢你的感觉。就算空气里的尖刀将我刺穿,无数道隐形的目光让我再无隐私可言,也不会改变。我就是要光明正大地和你在一起。我们是有未来的。”
你不等我说话,就霸道地覆上我的嘴唇,仿佛时间凝结,你就像个顽固的孩子,在逆风的方向里,抿着嘴不低头。
“我要你知道,你是我的。”
第二天醒来,本能地伸手想抓住那丝温暖,却发现他已不在身旁,看了一眼时钟,10点28分。我叹了一口气,身体还有些酸痛,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到浴室,让水流唤醒我的意识,擦干身体后,穿上你放在床头的睡衣。
还有你的味道。在室内氤氲。
你昨天,真的生气了。
为我如此的懦弱而生气。
事情总在飞速发展。下午2点多,你的父母就找上了门。
我永远无法忘记刚开门的那一刹那,你的父亲直接给了我一巴掌,他指着我的鼻子大声的骂,说我是个什么东西,让你鬼迷心窍。你的母亲同样怒不可遏,她看到了你留在我脖子上的淡红色的吻痕,又给了我一巴掌,我的意识有些迷离,在口腔弥漫开来的铁锈味让我想要作呕,他们拂袖而去,重重地甩上门,细微的灰尘都在跟着振动,像被放大无数倍,投影在我的视网膜上。我胡乱地抓了抓头发,发出几声笑,然后蜷缩在你家的地毯上,任泪水肆意地往下流,心里的某处开始崩塌,弥漫在室内的尘土味,扬扬洒洒的尘埃,落在时间的缝隙里。脸颊还是火辣辣的疼,我止不住地放声大哭,像极了戏剧里的小丑。
空气中的尖刀快要穿透我,那两道鄙夷的目光久久驻留在我的视网膜上。气息就要凝固。
想到的还是那年冬天你在我的取景框里被无限放大的脸。
悲伤决堤。
快要8点的时候,我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声音,我从双膝里抬起头,你开灯的那一刹那,白光聚集在一点,我的视线对上了你惊异的目光。我跑到你面前抱住了你,感觉到你的手攀上我的腰际。
“怎么了?”你问。
我在你的肩头啜泣,你不说话了,只是把我拉的更近,贴在你的身体上,就快要窒息。
“我爸妈来找你了?他们打你了?”你的声音变得低沉,你的右手抚摸上了我还有些臃肿的脸。
我哭得更厉害,泪水染湿了你的衣服,透支着温度,你的拥抱力度之大让我有些疼,你温柔地揉我的头发,你说——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你松开了我,拿出手机不知道拨了谁的号码,你说——
“陆凉是我的!你们凭什么打他!”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们!”
你怒气冲冲地挂了电话,我看见你的眼圈有点红,我紧紧地抱住你,把头埋到你的臂弯里。
“有我在。没事。”
NINE
我又在书桌前睡着了,关于你的梦境。
我梦见你变成了一片雪,落在我的手上。顷刻间,你又出现在我面前,你的声音让我惊醒。
我朝门看去,纹丝不动仿佛在嘲笑我一般,内心的寂寞感在这一瞬聚集。
只有在梦中,才能看到你的微笑。
我扇了自己两巴掌,企图让自己清醒。我走到床边拿起那条灰色围巾,充满了你的气息,在杂货箱里找了一把伞,准备出门。
雪下的更大了,我站在单元里,撑着伞,向远方走去。
今天是周六,我要去工作室准备明天的摄影选题。
一路上的景色都在后退,微凉的风狠狠吹袭。
“你曾说‘总有一天...’
我想起了那句几乎被遗忘的话语,
在路上呼唤着季节风停止了吹袭,
然后你的声音让我惊醒...”
我在朦胧中又听到了这首歌,一路上恍恍惚惚,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写字楼楼下。
这段记忆被我置于空白,我多么害怕忆起彩虹桥的尽头,你温柔的笑。
收伞,我抖了抖伞面上的雪,融化成水,一滴滴落在脚下,空气中氤氲着咸咸的味道,落入雪的缝隙,再也寻不到,消失在时间海洋里。
8楼走廊尽头,我打开了工作室的门,一起还那么熟悉,空气中仿佛又开始重放多年前的画面——
“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我翻开了摄影集,第一页的日期定格在2008年12月14日。右下角,时间无声而过。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孩子,带着那条灰色的围巾,穿着风衣,朝我安静地笑。
那是你。
TEN
“小陆,我要去加拿大了。”
我不语,抬头看你。
“什么时候走?”
“4月15日。我爸妈极力反对我们的事,如果我不去加拿大,他们就会来骚扰你。”你安静地说:“没事,我去了那边会换新的电话号码,我会发电子邮件告诉你。”
我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你。
“工作室的房租,我会每个月打钱给你的。没事,小陆,等爸妈气消了,他们自然会让我回来。你住我的房子就是了,他们如果再来找你,你就告诉我。你身体不好,经常发烧,不舒服就去中心医院,你就说是苏茗的朋友,他们人都很好...我...”
“别说了!”我冲你大吼,泪水已经哗哗的往下流:“苏茗你个傻子,你他妈不会考虑一下自己吗?”
你不说话了,紧紧地抱住我,就那样抱住我,让我感到温暖地,抱住我。仿佛世界只有我们,空气中还弥漫着你的气息。
你走那天,我去了机场,远远地看着,找寻你的那趟航班,我怕看到你的父母。
我在人群中看到你的父母,还有你。你好像看到了我,我的视线与你相对的那三秒钟,你的表情,虽然很远,我还是清楚地感受到,僵硬地微笑。
你突然从我的世界里消失,我在家里不分昼夜地等你的电子邮件,累了就爬到床上,不知道泪水什么时候就落下来染湿了床单,深吸一口气,还能感觉到,空气中还弥漫着你的气息。
你说的没错,150平的房间一个人住真的挺恐怖的。那种寂寞感让我就要窒息。
三天后,我收到了你的邮件。你说你已经到达了那片土地,多年前你曾经留学过的那片土地,我看着那一串异国的电话号码,复杂的情绪交织开来。我们之间的距离,是四月多伦多上空十二小时的时差。
2011年2月27日。星期日。你的29岁生日。光的速度工作室成立两周年纪念。二月里,时差十三个小时。
你打电话对我说,两周年快乐,29岁生日,即使你不在身边,我也很高兴。
我躲在被子里尽情地哭,直到再也哭不动。
2012年2月27日。星期一。你的30岁生日。光的速度工作室成立三周年纪念。二月里,时差十三个小时。
你打电话对我说,三周年快乐,30岁生日,谢谢你。我很想你,你呢?
悲伤又蔓延上我的眼角。十三小时的跨越,我知道你知道我想你。
每年2月27,每年我的生日,每年曾被我不以为意的节日,都能收到来自加拿大的你的信,还有那一张又一张明信片,我也会激动地冲向邮局,寄给你我的摄影作品的明信片。
你走之后,天地一色。初夏气息,秋风落叶,冬日之雪,春天樱海。时光倒退。每个月我的账户上都会多3000块钱,你说那是工作室的房租。就算你已经知道,我已经有能力去支付它们,却还是每个月省吃俭用,我看着账户上的数字从四位数到五位数再到六位数,泪水就又流了下来,落在那张纸的表面,仿佛对着阳光,就能看见你的微笑。我认真地整理了我们曾一起拍过的照片,在摄影集定名时,我毫不犹豫选择了《光的速度》,因为那是你的身影。短促到平淡,却惊艳了我的世界。摄影集的第一面,是2008年12月14日,我们初遇那天,你恬静的笑,时间定格。
你走之前。我的梦还未醒。
岁月如梦。
ELEVEN
我狠狠地合上那本摄影集,任泪水流到封面上。
我将视线投向窗外,看着雪仍在下,从我眼前匆匆经过,
我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给STAFF们打电话,然后打开了选题文件夹。
工作完成已经是晚上9点,与STAFF互相道别,我神情恍惚地走到楼下,正要打开伞,却发现雪已经停了,留给我的只有一世界的白色,让我眩晕,在夜色中,有冰凉的液体和着风声,沿着我的脸庞游走。
回家路上又经过彩虹桥,想起你说的话,我等了一天,却还没看到你的身影,我跑到你家的单元楼下,看着你那层,漆黑一片,仿佛从未有人来过,空气里氤氲着咸咸的味道,我失落地走向回家的方向,在寒风中任泪水流淌到你曾戴过的那条灰色围巾上。
是你说的,为什么不遵守承诺。
还是说,我们之间,不管我怎么用力地喊你的名字,也只有在梦中,才能看到你的微笑?
一秒钟,我们就已相距299792118米,
我的声音,如何才能到达你的方位。
我躺回到床上,那本杂志依然在我清晰的视线内,我轻轻地翻到那一页,第一行字仍然那么刺眼,我一边又一遍地读着,直到有透明的液体在印刷字上晶莹地反射着昏黄的光,我才意识到——
已经,12月15日。
TWELVE
梦终究要醒来。
2013年2月,你打电话对我说,你要回国了,你说爸妈的气消的差不多了,你说你会和我一起过你的31岁生日,你说你会和我一起去看烟火,庆祝光的速度工作室成立四周年。
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高兴,我多么盼望在下一秒就看到你的脸。
可是你,为什么。
2月26日。星期二。光的速度成立四周年前夜。北京时间20点12分,多伦多时间7点20分。我接到加拿大中国领事馆打来的电话,他说你在当地时间6点45分,被发现晕倒在家中。呼吸已经停止。
这就是你说的,我们是有未来的吗。我没有哭,只是打开手机,找到你的邮箱号码,一遍一遍地传送:苏茗你是傻子,你在骗我,明天就是27号,你敢不回来我就去死。
27号凌晨2点,同样的消息我已经发出了第300条,你没有回复,我在心里自嘲,你又在和我玩捉迷藏。我胡乱地抓自己的头发,看着空荡的卧室,你他妈的就这么丢下我,潇洒地占有之后让我一个人在这150平的房间里对着空气大哭吗?!我开始放声大哭,我看到床头你的照片,我将它们狠狠地摔到地上,哽咽着,好想在你肩头啜泣。
“我会保护你的。”
这就是你说的保护。彻底毁灭。
27号,我接到了你的尸检报告,他们说你死于过量杜冷丁注射。天大的笑话,你闲的没事注射什么杜冷丁。我使劲地踹了一脚床头柜,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你一定在骗我,快要回国了还不忘记和我开玩笑,太符合你的特质。我开始大笑,笑你骗人的伎俩也太没有技术含量,不知笑到什么时候,咸咸的液体冰冷的流下,口腔里绽放的味道,让我意识到我始终在逃避现实。我永远不会忘记大学时被舍友知道我的性取向时他们鄙夷的目光,也永远不会忘记你的父母指着我的鼻子大骂,半夜打电话给我说,我就是个GAY,是个大变态,是个不知羞耻的东西。我却从来不敢告诉你,直到现在,你再也保护不了我了吗?
你的遗体很快就被运送回国,我记得那天,我抓着你朋友的领口,“这不是真的!”我冲着他大吼:“你告诉我!苏茗他在开玩笑!”我记得,你的朋友他颤抖着声音,用力挣脱:“别傻了!他已经死了,就在2月26!”我笑了笑,时间尽歇。
3月4日,你出殡那天,我去了,你父母亲自把我赶出去,他们说,就是我害了苏茗,我远远地看见你苍白的脸,和你的亲属诧异、愤怒的眼神,泪水又决堤。
我回了你的家,午后的光线,落在我眼前,又看见你的侧脸,那么安静,在空气中聚集,须臾,消散不见。冲不散的宁静在房间里氤氲,你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3月11日。我躺在你的床上,穿着你给的睡衣。这是第几天,你的二七。手机突然响起,我抓起来,不是你的号码。我用嘶哑的声音接过电话,那边说,有我的挂号信,来自加拿大。
我到邮局看到了那封信,我的目光一直在回避,却还是瞥见寄信人那一栏,是你的名字。
回到家,我拆开了你的信。是你清秀的字迹,就像2008年12月24日,“阿司匹林”。
DEAR小陆
首先,对不起。你看到这行字,应该已经是2013年的3月,这也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
死因,过量杜冷丁注射。小陆,我知道你一定会很困惑。我说过我不会骗你,对不起,有太多事我没告诉你。
2008年,第一次看到你是在6月份,我经常能在彩虹桥看见你拿着相机,东拍拍西拍拍,那时我觉得你真可爱。12月14日,我终于鼓起勇气去接近你,可下一刻我就后悔了,我知道,我们不会有未来的,虽然我那么自信地说,我们一定会有未来。
那年6月,我被确诊癌症,你一定觉得很可笑,中心医院的医生还能得上癌症。可这个世界没什么不可能。我的办公室之所以在四楼走廊尽头,是医院领导考虑到我的特殊情况,能随时方便去三楼接受杜冷丁注射。有时也会痛的受不了,看着那冰凉的液体一点点进入静脉,也有过莫名的悲凉。
我觉得自己很自私。有这么严重的病,还在情人节那天向你表白了,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就是怕你会接受不了,你尽管嘲笑我傻吧,有时我就是个大骗子。
和你住在一起的那些时光,我很幸福,也许你不会注意到,深夜,你睡得很熟的时候,我常常被疼痛惊醒,然后打开床头柜,翻出杜冷丁,就那样粗暴地扎自己一针,你一定想不到,也一定没有发现,我偷偷藏了那么多杜冷丁。因为我知道,你没兴趣去翻床头柜。
我真羡慕你,可以不顾一切追逐自己的摄影梦想,大三那年,我带了第一个男朋友回家,那时父母愤怒的眼神,让我觉得寒栗。他们把我送去加拿大读研究生,回国后去了中心医院当医生。
小陆,你就骂我吧,有时我真的很懦弱,比你还要害怕我们的明天。可我说过,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我说过,我们是有未来的。
但请原谅我吧,越是要到了面对你的时刻,我却不知所措起来了。
所以我选择逃避。一次200MG剂量的杜冷丁,薄凉的液体侵入我的身体,也不是不好。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半途效应吧。
但请记着。苏茗和你同在。即使,
即使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了。
对不起,我选择这样结束。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相遇的,下次,我一定会勇敢地牵过你的手,就算被空气中的锋利尖刀刺得遍体鳞伤,也不放开。
但也请,让我任性一次吧。
你的摄影作品,很好看,你那些明信片,我很喜欢。
最后,我想,我们之间的距离,就像光速每秒与声速每秒一样,即使你在那里大声的呼唤我的名字,可须臾间,我们已相距299792118米。
苏茗 2013年2月26日于多伦多4:55
我抖了抖信封,一张张明信片掉了下来,背后都是你清秀的字体——
我在你身边。
我把你的信狠狠地甩到床上,然后疯了一样地打开你家的床头柜,一个个空了的盒子整齐的的排列,清一色的写着——□□注射液。我拿起它们,边哭边撕,碎片纷纷扬扬,就像你那么潇洒的转身离去。
留我一个人在世界的中心,喊你的名字。
3月15日,有人上门送杂志,是我很喜欢的一本小说月刊,他说,这是苏茗先生在2月预定的,上面有他的投稿作品。
我愣了,把门关上之后,翻开目录,在靠右的位置,清晰地看到——
《你我相距299792118米》 苏茗
我又忍不住哭了出来,你他妈的还有兴致去投稿。
我翻到那一页,你的照片,模糊中,目光落到第一行——
“光速每秒299792458米,声速是每秒340米,即使你在那里大声地喊我的名字,须臾间,你我相距299792118米...”
我收拾好所有的东西,拿了你的灰色围巾,和你相遇时的那条,还有那本杂志。然后将你写的信和所有明信片装回信封,捡起被我丢在地上的那张照片,把它们放到照片下面。
我要走了,离开这里,重新回到我的出租屋。
因为你说,我们会再次相遇。
是不是在下一个12月14日,你就会出现在我面前?
∞
你曾说,总有一天...
为什么我明明在这里大声的喊你的名字,可终究,须臾间,你我相距299792118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