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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二回 自是无益了年少 初涉人心是轻狂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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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归还宫里的时候,已是人定时分。伴有虫唧声声,擦着夜风挤入人的耳里来。卿见我无恙达到便也要作辞离去,临了我关怀一句早些睡,他却不语观我,反惹起我无以处置的羞赧来。他总是那般不动声色的。我拿出他不经心丢的玉珮,肌理虽具零讯丽质,倒也不过池中之物,不知允晟因何而赠。倒是嫣儿兴起好奇发问,我只说偶一观之,觉着清好,便带上了。
蝶鸢将我的被褥替薄了些,怕是惊动刻度的摇移一般,只是静静地服侍我上床。端着水盆转身离去时,正有雨鸣无关痛痒地揉碎了地籁,将夜拉得无限宽。我让蝶鸢将窗微开,凝睇雨景,如一只嚼食的猫。空床展转重追想,云雨梦、任敧枕难继。我念着,心想不知这天下多少兆人一般无眠,我曲臂当枕,知道已不能无冤无仇地走下去。
被幽禁的日子枯干成寡妇,总是近午时方才幽幽转醒。夜翻过去,众籁沉默,总觉得已不属于活的世间。宫里剩下的人没几个,白日里除去与他们赌骰子的时间,便是在等卿的消息了。倒是嫣儿犹自生气十足的,某日日禺满脸惺忪地朝我抱怨:“我……我昨晚做梦梦见又和姐姐蝶鸢在玩骰子,然后蝶鸢说要我们赌钱吧!我灵机一想要赌钱了啊完了完了那得认真玩,可是又想到还在睡觉有点黑所以色子有点看不清,我想我得起来点个灯,然后我就醒了,然后我把火点上了,然后我再也没睡着……”
嫣儿说得都快哭出来,蝶鸢早已仰脸笑不拢嘴,又不迭地骂她傻。我身受期间欢愉,觉得一切尚且还好。于是抬眉奸问:“那……今日继续?”
如火苗擦着了兴情,引索一燃,嫣儿当即啪啦啦地呼起掌来,像还在无约无束的乡野。反是蝶鸢肃起了神色,我正欲问,身后已有了完整的回答:“才人……”是卿,吓得我赶紧夺过近旁几乎空白的刺绣,把骰子桶丢了,惹得卿一顿,道,“你……可还好?”
我花枝乱颤地别过头去,忙道:“好好好……”也不晓得自个儿在装什么,便忙着偏题:“不知稽学士那处进展如何。”
“才人安心,眉目已廓然清楚了。”他难得是微笑之词。
“可当真是……?”我捎起笑意,卖弄起来,却绝口不提后来。
他不以为意,答道:“是了。倒是那日后,微臣又跟到了再番前来的接信之人,可是才人又去了澜兮宫里?”
我规矩地回答,“邵涯没与你说么?是去了。”也不曾从他眼里得出什么,我压了声音怕有隔墙,“稽学士可是发现了疑点?”
“是有,怪就怪在那人竟又一次去了茅房,头一回才人见机叫微臣来守宫时我已留了心眼,却一无所获……”卿也将声音低了下去,别人不许听见,“依微臣看,当中怕还是有蹊跷的。”
我正欲再问什么,倒是卿已作起虚辞: “这些日子才人受了苦了,而今来看,倒也能叫皇上宽心了。”有那么一刻,我也是规矩的,听他说,“只是,骰子之类的玩物总是有碍风化,立髻则思其心之正也。还是节制些,勿碰为上……”
我又头疼起来,忙应付他“好好好”以示他可以滚了。
卿以一句“微臣告退”作总结陈辞,我,我却不禁回想起那日的澜兮宫里之幕。我说,“要不将太后除去?”澜兮如料地吃了一惊,片刻又回到雪夜,不动地。说:“蓦然,这可不是你……” 她的美,总在于眉目之间那一抹清寒。
“哼……”我怪腔怪调地,“可我就是气不过,我对太后也不差,她却不分青红皂白便冤我……她不是怪我下毒么,这回,我便真下给她看。话是狠了一些,其实也不过下些药,让她吃些拉稀腹痛之苦,这把老骨头,也是一番折腾了。”
澜兮自有一份不言,是冰上的钓人,我知她心意。便继续道:“我倒是想到一个下药的好法子,太后平素的啜食俱有专人先尝用以试毒的。我想着是,便先行打点下,在茶壶中做些手脚,稍事一转,这药便进去茶水里了。至于当日,便找个宫女稍饰容貌换上太监衣服,待我指出凶手乃萧嬛之时,众人必定杂杂纷纷,萧嬛也必定大声嚷叫,便让她混在人中去为太后换茶。试过茶之后,便是一转。再将茶水私下撤了。而药,也是过个把时辰,方才发作的。”
澜兮听罢,稍稍思索:“那……若是事后追究起来该如何是好?且不说那时机是否掌握得好,若被人眼尖发现人不对呢?”
“当时情况混乱,便是发现了,不下药便是了,再找个猪油闷了心想吹嘘拍马的理由,不就得了么。”我欣喜之余,不由往四周瞧了瞧,“人我都想好了。便让我宫中的绿吹去做,她本就是我入宫便带来的人,又不如何在外人面前露面的。”
“如此……也随了你了。”她转颜一笑,像完了一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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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老停不下来,日子也停不下来。春光已无法将日子浸凉了,微微带了些燠热。空气里仍有平躁的香气。我在铜镜前,也没有多少想,和平描眉司唇,不着发髻,以示自己仍是个幽禁的宫嫔。蝶鸢说太阳起落,愁也是一天,喜也一天,倒不如悉心打扮着。于是心计地替我着了一身绉纱袍,有云纹丝缠,为素为古,又与我交换些亲自的体己话,算算,原来七日已过。
一切都要开始,一切总要开始的。好极,既开始,便好好的开始,我念着我自个儿的诗,与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澜兮说,这可不是我……是,这可不是我,怎么会是我。可若泰山将崩于前,我总得去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