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二回 自是无益了年少 初涉人心是轻狂 / 二 ...
-
3
春天老了。读惯了忽生忽死的沉冤宿案,也便还来一身验尸的姿态,为深宫鸣奏着痴怨的风吟乐。严加把守的门扉,只有窗洞觑一罅哀景疗养我的乡心,碧空是无以拼接的破镜,以锦涩行云,治我劳形。倒是嫣儿起事炊爨做起了赤子糕,是故里的滋味。要以春闺的杜鹃揉碎作料、陈酿佐味的一款素糕,甜里沁些醉意,下咽之时总更感念故去时光。我和嫣儿、蝶鸢便专心极了地走时,大不雅地赌起色子来。窗前的蜡炬供养着如蒙鲛绡的瘦光,忽焉一晃,灭了!
我一时诧然,正欲起身,却被一双手掌捂住了嘴,嫣儿和蝶鸢当即哇哇哇哇地叫唤起来,那只手顿下无措地不晓得要遮谁,只好出声勒缰:“勿惊勿惊!”
是卿。……我重掌蜡光,险些扑上去了,倍失分寸地扯他的衣袂喊呀呀呀你终于来了。他肃起了脸要避嫌,剑眉出鞘,道:“才人不可如此莽撞,被人看去了成何……”我赶忙塞了一块赤子糕到他嘴里止住他的讲话,当真是不识吾等苦中作乐的痛苦,白他一眼:“……进展如何了?”
睹人所思如昨,那一日允晟驾到,便将一众舌妇赶回了宫,毕竟此事说大也不大,太后终归算是无恙。但说小又小不得,毒害太后之罪也非三句两句即可共销。允晟到底是袒护我到底的,也便折了个中,将我和澜兮软禁在宫内,一面又差卿探查此事,给了七日大限。趣味的是,那邵涯和岚彤帝姬起了小孩子脾性,闹泱泱地求着太后也要尝一杯羹,被太后斥回(那刻太后的眼内又淌出无邪水波,为人母心啊!)又求回允澈一张板脸。只有允晟大锅大铲地应允下来将他们扔进这炒地煎熬的案里,年轻真好啊,那时我想着。我与澜兮目光相接,那一刻我知道我想去相信一个人,非常、非常想。
“才人觉得有谁会害你?”卿问我。
“我不知道。”我回他。
夤夜很清楚,有执戬侍卫时时清查巡逻,像极了借道的黢面阴吏,风吼就是他们的诅咒了。我延请卿入座,静默埋伏因果:“我觉得,那日我找澜兮去时,单我宫里与澜兮宫里的人知晓这事,而不出半个时辰便出了岔。如是说来,若有人趁机加害,也必是我或澜兮宫中出了内奸,而萸丝也说了,当时我宫里的人都在一起,那这内贼必得是出在澜兮宫内的。”
卿平安颔首,嫣儿一听便要插话:“可萸丝不说了么,她将澜兮宫中的宫女一一看过了,没那个人啊!”
蝶鸢拍拍她的头:“你笨!光查宫女有个什么用呢!”
嫣儿的眼睫玉蝶般扑扇着,可是摸不到头脑了。眼光逡巡着等我发话,我望望卿,他便道蝶鸢此话在理。
我心里得了秤砣,便也全盘脱口:“也对,虽说世上没有尽善尽美的易容,但男扮女装可不是大难事啊……”话未说完,窗户托地一开探进一颗头来:“对对对!百里哥哥拌起女子来可真是百媚生的那种!”然后邵涯的下巴砰得一下嗑在窗台上。我不禁莞尔,廓然忘愁。却又不与之熟,权只好当块浮雕,但看卿伸手啪啪两下就把他的脑袋打回去:“猴崽子给我望风去,凑什么热闹!”
我见势忙忙打起圆场:“便让他进来吧,这会儿侍卫也都在犯懒了的。无碍。”
邵涯要施展身手了:“就是说嘛!……”捋起袖口,摩拳擦掌就要翻,一个太厉害绊在窗台上流畅倒地,一气呵成。我失语之前,义正言辞地转题:“啊稽学士你觉得谁是真正的凶手!”
邵涯悻悻地就地打了个座,抢起话来:“照我说,定是皇兄那个菀贵嫔(萧嬛)嘛,那日她可骂得起劲!”
“这可指不定呢……”说着我让嫣儿端给他一块糕点:“来先吃些糕点,是秘方。”
“那要不就是那个祈家的女儿?……萧俦姐姐可不会害自己姑姑。”邵涯边嚼着,跟着赞叹一句:“这糕点真好吃。可是沈姐姐做的?”
“这是嫣儿做的!”我笑吟吟地看向卿:“那稽学士怎么认为?”
“万事不可过早定论……”他淡淡地答着。
“那?……”我嗫嚅其词,又去探看卿,才恍觉他的面目又有那般诱惑的锁眉,仿佛思掌着一谷三千丈深渊,就那样静了一肩担当,用深泉谷音说:“明天我们一起去澜兮宫里,来一个守株待兔。”
4
约好于隔夜觌面,嘱咐嫣儿好好地守宫。也一定会有暗风蓄意来割喉吧,如此我潜入澜兮的宫里。卿为我觅来了宦官的衣裳,一路的翻扒就不必说了,我注定面子全无。向允晟讨了手谕,得以堂而皇之地入内。反是卿周到地先将四围用目光巡了巡,绕一圈。还有一副思索的模样。我一问他,他便说这叫实地勘察。我总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只是目注他举步走到一根杆子前,端量起一根从树而径直驾至墙垣上的长杆。道:“有蹊跷。”
“这可不是晾衣杆吗,如何便成了蹊跷了?”我不免好奇起来。
“微臣不好论断(听着他微臣微臣地喊便头疼)……哎,邵涯你那如何?”卿刚问下,便见着邵涯像只被惊动的白玉,咋咋呼呼地扑来,显是讨赏的口气:“你还别说!还真被本探爷发现了一狗洞!你们快来!”
是庇荫于草木葳蕤下的开洞,约一掌大小,说狗洞也未免牵强了。邵涯便一语描出我心下的素胚:“你们看,照这摸样,倒是个传送消息的好门路!”
我目光遇着卿,发去一问,他却顾自思索了一会,声色又低到莽草里去了:“才人,我等时间不甚充裕,倒是先去寻了叶贵嫔再议的好。”
我听了也在理,便稍事衣容,与其一同穿过了一丛竹叶,入得澜兮的灵犀宫里,老远便遇见澜兮练着字帖,美如安慰,我笑起来:“澜兮姐姐可真是好雅兴啊!”
澜兮认出是我的音色,一眼瞧见我的小太监打扮,慌慌便将我拉至内殿,“妹妹怎这般摸样就大摇大摆地来了!我宫内本就不清白,你竟还如此招摇!”
“要的就是人尽皆知嘛!”我轻声地打着诨,凭澜兮的聪明一闻也便是了然的姿态,一望之下,我随即提高音量招呼卿和邵涯:“来来来,且让吾等细细详谈。”
如此一话家常,待到近夜时分方和澜兮姐姐告了辞,走出去以后,卿便说:“才人且与我同去晾衣杆守着,邵涯你去那个狗洞!”
“这晾衣杆也能递送消息?”我微吃一惊,本觉着卿也早看到那狗洞鬼祟,卿却回答:“如才人所言,这晾衣杆微臣虽也不曾仔细查探,但无故立于此,不可纰漏啊。”
“好好好,应了你便是了。”一问一答间分工完毕,我和卿隐入竹竿旁的桦林,一时有些尴尬,便找起话头,“以后你不要再自称微臣微臣的了,听着头疼,我初识你时还不过是个野丫头。我们都一样的。”
“才人冒昧了。”他冷了冷,便是不欲再回话的样子,我也只好无所事事起来,忽地见其腰间饰有一配,是身上仅有的配物,不觉起了心,多事地指了指道,“这是哪个姑娘送的?”
“皇上赐的。”他惜字如生,我也不好多问,他买一送一,竟加了一句:“才人喜欢?”
“……也说不上喜欢,挺稀奇的。”我淡淡道,卿却一把将玉佩扯了下来,丢给我,“送给你了。”
“这可不行!”我忙忙拒绝道,他却说:“此物对我也已无甚意义了。便算作我们都一样的见面礼吧。”他一副不再不愿再深谈的表情,将自己疏离了去。有时我也奇怪,卿对邵涯一等人也是能说得上话的,相识多年了可对我如旧时而生份。许是男女之别吧,我想着,也是听得他一个我和一个你字,自知无法推脱,欲要来日好好打问允晟。便在此时,忽便看见竹竿那头有鬼鬼祟祟的人影,黑黢黢地不晓得是谁。
我当下全神戒备,但见卿从桦林另一侧找到邵涯,再回来找到我,道:“守对了,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