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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一个月圆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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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
容离准时去隔壁就诊。
这次,汀月和他一起进了门。
珠帘前的桌子被撤去了,换上了一床软榻。
容离感动了一把之后,就依言躺了上去。
苏凝捏住了容离的脉搏:“现在感觉如何?”
“还好。胸口有点闷,有点想咳嗽。这里,”容离指了指心脏的位置,“有点疼。是那种一丝一丝的抽痛,像波浪一样。”
苏凝点了点头,从帘后递过一个白玉瓶子:“你吃一颗试试,我这几日刚配的,看能不能缓解一点。”
容离乖乖地起身打开瓶子,汀月递上一杯水,他和水把药咽了下去。
味道还不错啊,虽然有一点苦涩的味道,但感觉很清爽,不像中药那样让人想吐。容离叹口气:“唉,要是每一顿都是这样吃个药丸就好了。”
苏凝微笑:“不同的形式药效也是不同的。药丸主要是针对一些特殊情况,携带起来也方便。”
容离点点头:“哦。”然后又躺了下去。
在生病的时候有个私人医生陪在身边真好啊……容离看着窗口透进来的月光,那是比烛火要清湛透彻得多的银色,第一次没有那么强大的恐惧,他缓缓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大仲马说得没错,“世界上没有快乐或痛苦,只有一种状况与另一种状况的比较,只是如此而已。只有曾深受过最深切的的悲哀的人,才最能体会最大的快乐。”现在的自己,只要病痛不要发作得太难以忍受就可以这么知足,幸福的沸点这么低,也不失于一件好事吧。
苏凝低头,看见容离注视着那抹月色,一张温润恬淡的小脸上缓缓浮上一个满足的笑容,不知为何,牵动了她一丝柔软的心弦:“月色总是这么美,这么明澈,安静地不受打扰……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养病,以后一定可以开开心心地看月圆。”
容离笑着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月光,低低的道:“当海洋和月光,可以,反复用同样的盛装出场的时候……为什么只有我们不能?”
苏凝一愣,容离又转头看向她接着笑道:“我听别人说过这句话,觉得很美,所以记下来了。”
苏凝静默了一下,开口道:“后来那个人知道为什么了吗?”
容离微笑:“我不知道。不过,她还说……”容离顿了一下,“跟这个关系不太大啊,她说:
‘斜阳里,山芙蓉迟迟开放
前来的却是傲然的时光
生命中所有的犹疑和磋跎
仿佛都在此刻现身责问
剑气森冷,暮色逼人’。”
虽然我的感触还不够深,但我想你会喜欢。
苏凝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淡声道:“是吗?”
容离闭上了眼:“嗯,她说,这叫,时光的复仇。”
苏凝看容离闭上了眼,安静的柔和的脸庞,自己心里有些茫然。为什么要说这些?十二岁的孩子想的都是这个吗?你是要说给我听吗?
微微挪动了一下,容离又含糊地加了一句:“我听得不太懂,只觉得有点道理……也许我长大了就明白了……”然后他沉沉睡去。
苏凝听着容离的呼吸渐渐平稳悠长,是药效发生作用了吗?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低下头就是那张沉睡的面容,在昏黄的烛光下,容离的脸庞上有一种毫无防备的纯净和安然。苏凝忽然想伸手碰碰他,当手触到珠帘时她又反应了过来,缓缓地放下。
这个孩子很讨人喜欢,至少是,让人好奇。不仅仅因为他会说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话,更因为,他的眼神里偶尔会流露出的,一种纯然的天真。每个孩子都有天真烂漫的时候,苏凝并不是没看过,但是容离的不太一样,他的天真好像更洞彻一些,更像是一种承诺,一种坚持,让人看了心里微微发疼。甚至,苏凝会觉得,每次那种天真的光芒消失的时候,容离的脸上会掠过一抹挣扎的神色。
想到这里,苏凝微微笑了。每次来了病人她都会认真地看他们的脸色,观察他们的神态性情,以此协助决定采取什么样的治疗方案。而现在,恐怕是自己寂寞得太久,竟然从一个孩子脸上扯出了这么多和治疗无关的思绪……唉,我是累了吗?厌了吗?不愿再这么重复下去了吗?
她静静地坐着,看着那亘古不变的月光。
不到一个时辰,容离就咳嗽着醒来了。
苏凝皱着眉,看容离慢慢撑住软榻,倚到了后面的靠垫上。
她伸出手来,拉住了容离的手腕:“不舒服?尽量放松一点。”
容离点点头,用另一只手揉揉胸口,努力深呼吸。
苏凝一边帮他把脉一边道:“你毕竟不能每次都靠别人的真气支持,那样的帮助很不稳定……自己坚持一下。”
容离苦笑,低低道:“嗯。”
过了一会儿,苏凝把容离的手放在榻上,又轻轻地把自己的手覆在上面:“不要着急,我可以把你治好的,你好好吃药、好好休养就行。”
容离冲她微笑了一下。这种安慰的话,对于精神上的痛苦可能会有激化的作用,对于□□上的痛苦倒是挺有安抚的作用,很诡异的情况,但于他的确如此。
汀月探过身来,用温热的毛巾轻柔地拭去了容离额上的汗。然后,容离深深地怀念起了澜儿、齐叔齐妈,还有傻大个乔辛。呜……我不要在两个女人面前哭啊,那多没面子,就算自己现在像贾宝玉也不行……
苏凝看容离的眼里似乎隐隐浮起了一层泪光,但又努力地睁着眼不想让它流出来,结果就是苦着一张脸,睁着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瞪着房梁——小孩子总是这样,笨拙地坚持着掩饰。苏凝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没关系,我知道很痛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在我这里一直很乖、很听话……你会慢慢好起来的,不要着急……”
容离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拜托,我这么大人了,你不要这样哄我好不好,你这么恶心我会被吓到的……呜……左右两边都有人,我的脑袋要藏在哪儿?只能闭上眼了……
汀月有点尴尬地拿着毛巾,不知该拿容离脸上的泪痕怎么办,擦?还是不擦?唉……
就这样,容离迷迷糊糊又睡着了,等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的手还被苏当家的握在手里。唉,真不好意思。
苏凝斜靠在门框上,感觉手里的小手微微动了一下,她睁开眼,看见容离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你醒了。”
“嗯。”容离爬起来靠在靠垫上。
“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咳,没什么了。”容离的脸红了。
“以前的情况呢?比起刚才?”
“呃,如果有人用真气疗伤的话会更舒服一些;不过比以前发病的时候已经好多了。”
“嗯,我给你吃的药有镇痛宁神、补血平气的作用……对了,这几日你跟着何少门主练功,坚持适度的锻炼,从长期来看,对你的身体还是有好处的……还有,何少门主曾问过我,你可不可以研习他的内功……我觉得侯门的内功走的是灵巧柔韧的路子,而以你的情况看来,你虽然适合练灵巧一些的外功,如轻功、指法、剑术等——这些招式方便对敌迎战,可以弥补你体力上的缺陷;但内功你还是练比较沉稳深蕴一些的好,那样有助于你自身身体的调养。”
容离点了点头:“哦,我明白了。”怪不得何默只教我基本的吐纳之法呢,我还以为是因为他家门禁森严的缘故。
“好了,现在才寅时左右,你再睡一觉休息一下吧。”
“嗯……当家的您赶紧休息去吧,我……我没事了。”容离的脸又红了。
苏凝想了想:“好吧,有事就让汀月叫我。”
“嗯。”
苏凝再拍拍容离的手,看了汀月一眼,然后起身向里面走去。
容离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转头对汀月道:“你也累了,你回去歇着吧……我没事了,真的,以前都是这样。”
汀月看着容离认真的样子,温柔而坚定地笑着道:“你睡吧,等你睡饱了,我就能睡了。”
容离眨眨眼,乖乖地躺下来睡觉。
再次睁开眼时,容离意外地没有看见灿烂的阳光。
他正在思考这是什么时候,汀月的声音略带沙哑地在他身边响了起来:
“今天下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