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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四下阒静。白日青绿的草甸，只余下融浸的黑。
夜色低深沉蓝，望去仿佛斜斜地倾压在天地的尽头。
而人，立于天地之间。
还是个人间模样。
“别动！”伊万从背后按住王耀的肩，干涩的喉咙中发出的声音低沉沙哑，“是无人的。”
乌黑发亮的外壳，盘旋的声音显得格外轰鸣。仿佛叫嚣着的野兽，等待着吞噬和撕裂猎物。
是侦查机。
王耀点点头，松开按在枪上的手。
“过来。”伊万简洁地命令。
就地一滚，悄无声息地将自己隐蔽在丘木之下。
趴伏着，伊万的一只手臂绕过王耀的肩。压在及肩的发上。
低头，还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以及灼热的气息。
王耀对保持这样的姿势有些不满，但没有挣扎。
时不时还会碰到伊万的发梢。刺痒的触感。
还有皮肤的冰冷。
野兽正昂首在它的领地盘旋巡视。
侧翼，开始向下俯冲。
摒住呼吸，两人将身体一低再低地压进地面。
可惜已经没有空隙。
轰鸣声响彻耳际！
操！
喀嚓！机翼堪堪滑过。
伊万微微抬起头：“一根树枝。”
复又低下头，脏兮兮的脸对王耀拉开笑容。
王耀连白眼的力气都无，注视着侦查机在两人顶上不远处又盘旋了几圈，嚣张地离开。
此时，才感觉到心跳的存在。
拍拍衣服站起来。王耀斜睨了伊万一眼，没有说话。两个人似乎都在思考着什么。
望着对方同样肮脏的脸。和在夜里闪着光的眼。
静默半晌。
“他们已经派出无人侦查机。”王耀疲惫地抹了把脸，转身兀自起身向着初始的方向行进，“论硬件我们拼不过，连雷达都没有……”
“可是他们怕了。”伊万跟在身后缓缓补充，温和的笑意满是嚣张，“他们有退路……”
而我们只有命。
王耀明白。手指无意识地摩梭着枪身：“我们还有任务。不准停下！”最后这句是扭头对仍在悠闲行走的伊万吼出来的。
伊万露出委屈的表情，快跑到王耀身侧，狗腿状：“小耀～”
王耀扭过头：“少给我来事，伊万同志。”
“遵命。”身着迷彩，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语气里却充满轻佻。
王耀有点恼，匆忙向前又快走了几步。
却不得不承认原本紧张的心情莫名地放松了。
王耀他们的部队刚挺过一场围剿。王耀是被伊万从死人堆里拉起来的。
王耀奋力扒开倒在自己身上的兄弟，按上后背时还能感到一手的热，指腹是清晰的肌腱纹理，未凝固的血，以及被撕裂的肉块。这个兵有点眼熟，虽然尸体已经不完整了，但还是可以看得出只有十六七。是新兵吧，从卧扑姿势可以看得出来。但是他保护了自己。他知道王耀对部队很重要，比不起眼的他重要得多。这应该是他扑向王耀时唯一的想法，这是职责所决定的，近乎本能的反应，作为一个士兵的本能。
也只剩下一堆有机物而已了。
那一瞬有风，风中有飘散不去的血腥味。
王耀脚步有些不稳，抹了抹鼻子，却不料鼻尖也沾上了血污。
踏出第一步，他回头看了看。
战场，永远都是那个模样。
伊万立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了王耀一眼：“走了。”随后抛给他一个军囊。转身。
伊万垂下的手沾满血污，指甲还有些翻起。他在尸堆中翻了很久，寻找着装备，军需品以及……还有一口气的人。
最后他找到王耀，很好，竟然还剩一个人。王耀他，还活着。应该感恩。死神的仁慈。
王耀和伊万必须收集残部迅速向下一个城市行军。
目的地距此约五百公里，务必尽快赶到，守住城池，等待友军救援。
王耀背起军囊，深吸一口气，踉跄着跟上。
脚下是战友堆起的路。
初时王耀连枪都端不稳，后有追兵，他没了方向没了感觉，只知道在那个噬人的丛林里绝地狂奔。
孤身一人。错杂丛生，被无数次绊倒，再爬起。其中有战友和敌人的尸体，一路都是，断肢残臂，可他一眼都没有看。
途中他还遇到过一个奄奄一息的兄弟，记得越野负重跑和泅渡训练时，他把接近虚脱的自己拉起。
他只看了一眼，确定此人已经濒死。
继续向前。
一路重复的风景，时远时近的枪声和断断续续的呻吟。
最后几乎是爬着回到大本营。
天色已沉。大家在烤火，火光背后他看到伊万坚毅的脸。
伊万的脸上似乎从不曾出现过疲惫的表情，也不该疲惫。他一动不动地专注于烘烤着手中的猎物，他一直是那么专注。眼眸映着火光分辨不清颜色，而他的眼神温柔却又凛冽。
王耀记得自己当初混合着兴奋和恐惧的心情找上伊万时，自己一次次被伊万抛向死亡边缘以为就要万劫不复时，却总是在到达终点时看到这样纯正的眼神。像温柔而广袤的大海包裹着他。让他以为每一次的前进，都会有他等在终点，都会有终点。
王耀重重地靠在一旁，伊万递给他一只烤好的不知名的小动物。
那一瞬间王耀没有流泪，可是伊万知道他哭了。
我们用着最讨厌的方式成熟。在战友的尸体中长大。
一部分的自己在渐渐死去。
我要如何说服自己去坦然接受沾上的战友的血。
“无论何时何地，要相信自己正确。”
“他们知道你永远比他们更重要，他们的坚守和捍卫，都是希望你能安好平和。”
“如果有一天，你的上司倒在你面前。你也要踏着他的尸体前进。”
“因为你是一个国家。而国家就是人民，人民就是国家。”
“好了，吃了吧。吃完马上转移。”
……
王耀想起伊万的话。他紫罗兰色的眼。和那时落在他前额的一个亲吻。
有薄薄的积雪，一直蔓延到天边。
月色下的地平线镀了一层银，爬上了伊万的轮廓。
他挺拔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着，脚步坚定，背影孤决，像一个正在远行的战士。
一个人的远行。
宁死不屈。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