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老成谋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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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徳帝是个伟人，他在位的近三十年内，天下清宁，臣民安乐，外无寇乱，内无匪祸，任用贤臣，压制宦权。
但是没有人理解为什么他会义无反顾的推行女子科考。
而且允徳帝力排众议，在晚年修改了太祖皇帝就制定的后妃不得与群臣谒见，宫门外一应事务，勿得干预的祖训，加了一条，许皇后参理大小事务，如有需要，特设内阁事参皇后，正一品，与三公同遇，每日来朝，位列百官之首。
他当年甚至让礼部按照首辅的规格替皇后设置了朝服，百官对其礼仪等等，简直是事无巨细。似乎他料定会有需要这样一位皇后的一天。
允徳帝自己的皇后，就是当今太后王氏，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所以大家皆传言这是允徳帝为了自己的生母所讨要的公平和权利。
当年大家对这条看似荒唐的举措反对激烈，就连杨儒亭自己也是口水大军中的一员。施行女子科考也就罢了，料定她们一群女人掀不起多么大的风浪，可这个皇后就不一样啊。
十几年过去了，事情和杨儒亭料想的一样，女子就算是有了功名又如何？没有伯乐提携，在官场上同僚又几乎为男性，关系网建不起来，女人可谓是举步维艰。况且有不少上级刻意打压女人，因为他们害怕若是跟女性下级扯上关系，就要被“以色选举”参上一本，那可就不妙了。
杨儒亭揉了揉太阳穴，咂了口浓茶，心里盘算着，此事首先要得到太后的支持，然后再由太后主张，冯海定然不会有什么异议，毕竟皇帝再过三年就是行冠礼之时，也该大婚了。
唉，还是允徳帝料事如神啊。
第二天，杨儒亭又拿着牙牌跑去了仁寿宫。
“太后今日也是格外，精神。”谨慎起见他选了这个词。
“都四十几岁的人了，杨阁老您说笑话儿呢？”太后还是被他惹笑了，她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儿状，就像当年初见时一样。
“太后，皇帝再过三年，就是弱冠之年了。”
“阁老有什么不妨直说。”
“臣是想说，皇帝或许该大婚了。”
“嗯，也是，哀家也想快点抱孙子，那要怎么张罗？慎选良家女子的事宜，就交给冯公公操持吧。”
“臣倒是觉得不妥，臣觉得此事和陛下的江山有偌大的关系。”
其实杨儒亭一方面是想在内阁中制约秦王的势力，另一方面，他不敢保证自己以后提拔的人会否对陛下一直忠心耿耿，他必须替这对母子铺陈好未来三十年的朝廷格局。
“怎么？那你是觉得立哪一个名门望族的贵女千金为后，能解除陛下的后顾之忧？”
“都不是，臣以为，破解之法正是在这个字上。”杨儒亭抖落开手中的一副卷轴，上面写着好大一个“科”字。
“再过三年，的确又是下一届科举之时？可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臣以为，当取女子殿试头名，立为我大周的皇后！”
杨首辅的这句话石破天惊，横空出世，吓的王太后差一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咳咳，”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杨阁老您这句话，可是当真？”
“臣不敢欺瞒太后。”
“可这科考对女子年岁，样貌皆无限制，而且若是到时候人家头名的姑娘不愿意，我皇室难道要强娶不成？你也知道，皇上的名声……言官们的嘴可不好堵。”
“太后放心，臣都已经安排得万无一失，绝对让我大周未来的皇后品相端正，有母仪天下之风范，且年岁与陛下匹配。”
“杨阁老，这件事情可不能开玩笑啊！”
“臣从来不跟您开玩笑。”
“真的？”
“臣是想说，还想请太后您说服陛下，以及冯公公，这件事最好是交给臣打理。”
“哀家想你不敢诓人，行吧行吧。”她拢了拢发髻，“哀家正要去乾清宫，阁老您？”
“臣就不去了，陛下这几天估计不大愿意见到臣。”
“那你就退下吧。”
“臣恭送太后！”
当晚，太后就在崇化帝面前哭诉，说自己不复年轻，中宫之位不能总是空着，哀家还想着抱孙子，把朱元泗搞得一个头两个大。
“不就是皇后么，太后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崇化帝最受不了唠叨。
“那哀家就把此事交给杨阁老全权处理了？”
“杨阁老？这事儿是他提的？”
“陛下，这也是哀家的心愿。”
“行，就交给他。”
朕倒要看看，杨儒亭你要干什么？！
太后走后，崇化帝在榻上边打着滚，边对冯海说：“冯公公，你刚刚听见了，朕要大婚了，朕要有皇后了。再过三年。”
冯海一时间语塞，他是激动的。
“嗯，奴才听到了。”
“冯公公，你说皇后是干嘛的呢？”
“那是可以陪伴陛下终生之人。”
“真的可以么？”
“嗯。”
“那就好。”朱元泗露出一个金灿灿的微笑，仿佛把大殿都照亮了。
“日后，陛下的皇后一定会喜欢陛下的。”
“为什么？”
“因为陛下您长得俊啊！”
冯海心想，他的陛下终于要大婚了，那个小小子，也要有媳妇了。看来自己是真的老了，老喽。
三日后，冯海的手中收到内阁送上来的一份票拟，他并没有注意，是关于取消女子科考的，虽然这是先帝推行的，但毕竟在文臣中颇有微词，他就照着内阁的意思批红了。
大臣们都说，皇帝总算是干了一件好事啊。
杨儒亭看着这份通过了的票拟，却压而不发，他要等到各地乡试结束后再发布诏令，通告两京一十三省，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女性举人的数量和质量，以免有漏网之鱼。
这只是他的第一步，首辅大人拈着胡子暗自思忖。
而此时远在苏州的李敬俨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正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明年就是科试，最近李敬俨觉得自己的时间越来越不够用，一方面她请教冯教授的好些个问题他都直摇头，说自己已经教不了她。于是冯教授让她去城外缥缈峰的资庆寺寻一位叫做太湖先生的人，她先是去找了那人，可是太湖先生却说不教女子，真是位奇怪的老人家。
然后她就去了第二次，太湖先生问了她几个问题，说是，“你这几年都在读什么东西？！乱七八糟毫无章法。去，古今大小战役，凡是书中有记载的，给我以战败一方的立场，推演至少三套破解之法，每个月来一次，当面推给我看。”
她时常想破脑袋，在纸上写写画画，沙堆上推倒了重演，演了又推倒，琢磨到深夜。可惜每次还是要被那位老先生骂个狗血喷头。
开春过后，她再回到府学，已然是二八的妙龄少女，却不像其余女孩子一般，穿裙带钗，讨论些胭脂水粉的话题。她依旧是一身洗的发白的深色道袍，而且性格越加沉郁。李敬俨时常踱着步子，或是蹲在地上不知在鼓捣什么。众生员都看不懂，觉得她很奇怪，于是便有了“李怪人”的称号。
一日她又背手于身后，深低着头，迈着八字脚，在庭院中来来回回的走，口中念着：“淮水，寿阳……青冈……”结果不小心撞着个人，她没注意，头也不抬，“抱歉。”就绕过那人走掉了。
“李敬俨！”
这时她才回过神来，转头一看，是吴颐风。
“哦，荆溪。”
“你这每天神神叨叨干嘛呢？”
“没什么，没什么。”
没什么才怪呢。浪费了这样一张好脸，也不好好拾到拾到。
十六岁的少女身姿越发挺拔，像是一颗郁郁葱葱的竹子，脸也逐渐长开了，羊脂玉般的皮肤，眉毛淡然的画在一双透亮的眼睛上方，鼻子精致挺立，嘴唇清润得像是玛瑙，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吴颐风赶跑脑中那些不洁的想法，对她说：“那个，这个月十五，太湖游船，你……你能去么？”
“这个月十五么？”她低着头算了一下，“恐怕不行。”
“为什么？”难道有约了？
“我要去缥缈峰。”
“你去那里干嘛？”
“学东西。”
“……”
“对不起，改天吧。”她扭头就走了。
吴颐风有些失望，最近董思兼那个小子总是缠着她，也不知打着什么心思。
这不，他前脚走，董思兼后脚就来了。
身边有好事者说：“你们看，‘李怪人’玉树临风，公子端方，‘男西施’弱柳扶风，眉眼如画，像不像俊相公带着新娶的小娘子！”
切。吴颐风在心中暗暗骂道。
二月十五，太湖风和景明，莺花烂漫，春情荡漾，年轻男女大多在这个时节结伴出游，是谓踏青。
吴颐风与一群朋友包了几艘画舫，打算赏春玩乐。可是他却在半路上看见了李敬俨，真是无巧不成书。
他打发走车夫便一路尾随李敬俨上了缥缈峰，见她步入一寺庙，寺中松下坐着一老人，二人离他太远，只能听见“会攻建康……大军协同……幽翼两州之军……”什么的。
他听了会儿就困了，等再醒过来之时却看见李敬俨离他鼻子尖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荆溪？”
“啊，那个，这个，我来这里拜佛！”
“怎么不进去？”
“那个，我……”
“毫无诚心。”
“我……你……你来这儿学的就是这些？”
“嗯。”
“这些以后当官，用得着么？”
“应该无用。”
“你以后想干嘛？我是说，有什么打算么……”
“先考科试，科试考完考乡试，然后是会试，和殿试。”
“再然后呢？就没有……嫁人什么的，打算么？”
“嫁人？嫁人干嘛。”少女昂着头看他。
“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不结婚吧！”
“也可以啊。”
“……”
“荆溪。”
“干嘛？”吴颐风看着她盯着自己，难免紧张，难道说……
“你，都这么高了？”她声音低，却有些糯糯的孩子气，搅得吴颐风心里痒痒的。
“是，是啊。”如今李敬俨只到他肩膀处。
“是大人了呢。”她低头轻笑，她居然笑了，吴颐风几乎没看见过她对自己笑！
“是……你干嘛学老头子的口气！你可比我小，喂！”
“哦。”
“哦什么意思！”
“就是哦。”
“……”
缥缈峰山上，太湖先生望着下山道上的吴颐风和李敬俨，低头叹了口气，“可惜啊，可惜。”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老成谋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