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之斗》雪舞

5、何方(更新）

　　背着望神塔，苏宁凝视着冉冉升起的朝阳，深吸一口气：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在望神塔下看朝阳了吧？
　　艰难地转过头，震惊与鄙夷的眼光本是意料中事，但是苏宁却惊讶地发现苏家最强的天地四神阵竟然崩塌了一角，望神塔的三分之一袒露在清晨的阳光里。
　　“玄长老！”苏宁看着族长怀里的长老苏玄，喃喃地说道。
　　“爸爸！”苏泉扑在尚自温热的父亲身上大声呼唤，却再也唤不回父亲的回答。
　　“为什么？”苏宁万分疑惑，直觉苏玄的死与自己有关。
　　“苏玄长老以自己的血为引封印你体内被黑暗侵蚀的邪力，你用半兽人的禁咒震碎银钏，封印反噬，若在平常，苏玄最多重伤，可是现在他全部幻力用来布天地四神阵，所以……”圣女的话顿了顿，看向苏宁的眼光凌厉，“他毫无抵抗地被你杀了！”
　　苏宁惊得往后退了三步，无法置信地看着族长怀中的已经死去的长老，猛烈地摇着头：“不可能！”无法相信那个温和地鼓励她支持她，可以说是苏家里对她最好的长老苏玄竟然死在自己手里。
　　苏泉大怒，抓起地上的碧霜刀向苏宁冲来，却被族长拉住。在场的数百名苏家人群情激愤，小声地议论变成了严厉的声讨：“将她驱逐出去，被黑暗侵蚀，背叛神的叛徒！”
　　叛徒！驱逐！
　　苏宁再退三步，满脸迷惘地看着众人的愤怒，不断地摇着头：“不会的……”眼前晃动着苏玄温和的笑容，她忽然想起，在特训段最艰苦的岁月里，苏玄长老每个月都会去看望她，无论如何不见容于苏家，他都对她一如既往，如果在苏家她还能感到一丝温情的话，那也就只有那个最疼爱她的叔叔——长老苏玄，可是她竟然亲手杀了他?
　　仿佛无法接受事实，苏宁向族长奔来，众人皆惊，刷刷地拔刀相向，苏泉手中的碧霜刀毫不留情地砍向她，若非族长再次阻拦，苏宁左臂只怕就生生被卸了下来，左肩被刀锋所伤，鲜血顺着手臂流下，一滴一滴接连不断地落在地上，苏宁失神地跪在族长身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怀里的长老苏玄，轻轻吐出一声：“叔叔……”
　　圣女只是浮在半空中，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一切，仿佛事不关己，唇边隐约浮现得意的微笑，背着阳光的脸色苍白可怖。
　　族长终于开口了：“对圣女拔剑，杀害苏家长老苏玄，与半兽人勾结，背叛苏家，现我以苏家族长之名，剥夺苏家长女苏宁第一战将的称号及姓氏，将其逐出苏家，永久流放！”
　　他的声音如锈铁般苍老沉痛，看向苏宁的眼光中爱恨交织，一个是自己的儿子，一个是费尽心思保护的孙女，虽然平日里并不流露一丝感情，对苏宁的关心却绝不逊于苏盈，只是，希望她能更加坚强而已，此时此刻如何能割舍？
　　跪在地上的苏宁仰起脸，威严的族长一如往昔，冷酷而睿智地维持着苏家的平衡与盛世，苏家的利益高于一切，而她，自从懂事以来，便被教导着苏家的责任，苏家猎兽的职责渗入她肌肤三寸，自从十五年前那场巨变，她更是视苏家为生存的唯一缘由，猎杀半兽人是苏家第一战将活着的唯一意义，全心全意，与苏家同生共死，诛尽半兽人还世间永久安宁，如铁般的信念与她的灵魂纠结……
　　而此刻，一直奉若神明的族长，却要将她驱逐出苏家！不若生生将她的灵魂撕碎。苏宁悲从中来，泪水滑落浴血的脸颊，无力地坐倒在地上，无所适从，倒宁愿死在族长掌下。
　　无法质疑族长的决定，苏泉扔掉碧霜刀，恨恨地啐了苏宁一口，眼中怨毒之深，绝不亚于苏夫人。
　　苏宁的手摁在自己的血泊里，她抬起左手，鲜血淋漓，本已至指尖的血倒流，顺着肘滴在地上，丰富的生气在体内涌动，那是叛逆之血，是那些黑色的生气害死了叔叔。
　　“你走吧……”族长一声叹息，抱着苏玄的尸体转过身去。
　　“族长大人！”刚走出几步，身后却响起苏宁的声音，族长侧过身，却没有看她。
　　苏宁直起身跪在深红的土地上，眸光明亮，左腕上鲜血依然长流不止，她坚定地说道：“苏宁此生以猎杀半兽人、苏家安宁为活着的唯一意义，自认俯仰无愧于苏家，但……”她抬起鲜血淋漓的左腕，碧光涌动，“杀伐太重，以致堕入魔道，有辱苏家清名，害死苏家长老，罪无可恕，天地难容，苏宁愿一死以谢天地，也不能被苏家驱逐！”她语速极快，说话间右手猛地在空中划出一个虚空的半圆，掌心光刃呼啸而出，身旁众人皆惊得向后退去，却见她手腕一横，竟向脖上抹去。
　　族长身形极快，欺身上前握住苏宁的光刃，于将其片刻之间消于无形，当苏宁说此生云云时，他便已猜到苏宁会有此举，余光一直留意苏宁的动作，果然不出所料。
　　太单纯的孩子，对苏家的使命敬畏甚至崇拜，是苏家上下最坚定的捍卫者，她手下沾染了多少半兽人的血，怕是她自己都无法计算，而心意却是如此单纯，无论多厚重的鲜血都无法模糊她清亮的眼睛，一如往昔般清澈。
　　“你这又是何苦……”族长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冰冷的语调里暗含一丝温暖与无奈，“其实……”族长的话戛然而止。
　　苏宁看向族长，而他却松开苏宁的手，转身离开，不曾回头。
　　“爷爷……”苏宁看着族长的背影，喃喃地唤出十五年来从未叫过的称呼。
　　那个苍老的背影顿了顿，却依然向望神塔走去，没有一丝留恋。
　　而苏宁，呆呆地注视着一生追寻的信仰离自己远去，仿佛鲜血都已冻结，无论自己如何狂放不羁，无论自己如何被苏家人排挤，但心中一直都有着信仰，有着依托，知道自己非孤军奋战，而现在……
　　为苏家而生的战将，此刻，生亦何欢？
　　苏宁咬着嘴唇，血腥之气袭来，手中却无法再凝起光刃，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神思恍惚，只能呆呆地看着族长离去。

　　“族长大人！”苏盈的声音乍然响起在清晨的寂静里，宛若清泉惊破死般的无言，苏宁目光依然迷离，对外界的声音竟毫无知觉。
　　“如果我没有记错，我应该是苏家现任的第二代圣女！”苏盈清脆的声音唤住族长的脚步，他依然没有转身，只是点点头。
　　“那么……”苏盈的声音一顿，陡然提高，惊醒尚自梦魇中的苏宁，“我以苏家第二代圣女之名宣布，净化的灵魂将会重回光明，洁白的幻莲在掌心绽放之刻，便是你重回苏家之时！”
　　苏宁缓缓回过头，看到妹妹站得笔直，目光如炬，坚定地回望着自己，身后一轮红日鲜红如血，第一次看到这样坚决的苏盈，即使她放于身侧的手微微颤抖，却依然站得笔直。
　　苏宁凄惶地挤出一丝微笑，她又何尝不知道妹妹的心意？她挣扎地站起身，蹒跚地向苏家大门走去。
　　“宁小姐！”T1数百名成员的声音让苏宁停住脚步，她看着眼前的朝阳，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苏家宏伟的大门一寸一寸，越来越近。
　　“请宁小姐留下！”呼喊之声震天，随之而来的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住手！”苏宁猛地回过身，喝斥道，声音不大，动地的呼声却陡然消失，望神塔下一片静寂，明晃晃的刀剑在朝阳下闪动，数百双眼睛注视着苏宁，净是挽留之意。
　　在场的苏家人均变了脸色，T1是拱卫苏家大宅的亲卫军，若苏宁一声令下，任何一个苏家人都没有办法活着走出苏家的门！
　　苏宁却厉声呵斥道：“放肆！你们是族长的亲卫军，不是我的！绝对服从族长的命令，这是身为苏家军人应有的准则！”她忽然想起自己方才为了维护苏盈而反驳圣女，有些自嘲，大概是报应吧，口气缓和了些：“如果你们还尊重我，就听从族长的命令……”看着一张张不舍的熟悉脸庞，苏宁哽住，停了许久，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凝视着眼前的部下，许久，她终于转过身，看见苏盈：“好好待他们。”经此一闹，T1已经极其危险，苏家肯定会全面换血，他们绝对不会允许一支有异心的部队存在，即使是曾经的苏家大小姐也不行，他们要的是一支只忠于苏家而不是苏家人的部队。
　　“我会的！”苏盈一夜间仿佛长大许多，看着姐姐点点头。
　　此刻也只能寄托于身为圣女的苏盈了。
　　但愿他们平安吧。苏宁此刻即使担心也无能为力，她继续向前走，在跨出苏家宏伟的大门之时，身后响起任沙的声音：“宁小姐！”
　　背着大家，苏宁耸耸肩，随意地摆着右手：“我会回来的！”声音不高，却是一种承诺，一种誓言。
　　数百把刀剑同时插入染血的泥土中，T1的战士们单膝跪下，同声说道：“属下会在此恭迎宁小姐归来！”
　　苏宁一直隐忍的泪水终于滑落脸颊，晶莹剔透，在绚丽的朝阳下发出耀眼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