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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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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风沙官道。
“老板,你可知道这去到南麓还要几日行程?”
刚端上茶水包子的老板将我从头看到脚,这才开口道:“客倌,我看你一个书生像是远道而来的,可能还不知道,如今南边战事紧,虽未到南麓,却也已有波及。近几日只见从南边逃过来的人,鲜少有人往南去了。”
我笑笑,继续看着他。
老板看我固执,只有叹息一声:“沿官道,不久可见一个三岔路口,往右绕山而行,大约五六日脚程,看见一村落名为埋思村,再行十日左右可到溪镇,便是南麓境内了。”又补充道,“绕山而行的五六日里,一路人烟稀少,又没有驿站,你一个书生可能有些辛苦了,如果骑马便可缩短一半行程时日……”可又看我一身洗的有些发白的旧衣,便也不再往下说了。正好茶棚外一阵马嘶,又有旅人路过休息,便迎了上去。
我慢慢吃着包子,心想也不急着赶路,慢慢走倒也无妨,只是估计出了这茶棚一路到那埋思村之间便没有歇息吃食之处,有些为难。
目光瞟见老板迎进一素衫男子,长相只是清朗,气质倒是出众,便是那随手弹了弹衫角的动作尽说不出的优雅出尘,眼球不由跟随着他多看了几眼。
忽又一愕,脸上微微有些泛红。
虽然现在穿了兄长旧衣做男装扮,但是这盯住一男子的举止多少有些无礼,连忙撇开目光。
茶棚就在官道旁,虽然简陋,但提供一些茶水小食,路经的行人多有休息。棚内原本还有几桌人,我目光这一撇,恰恰发现他们的视线也一致的集中在那刚进来的青年身上,心里便有些乐。心道,原来并不是我一个人被那人的风采吸引,方才的失神举止也在常理之中了。
可也不敢再看,速速吃了包子喝了茶水,又让老板装了十个包子作日后食粮便往外走。经过那青年的桌子时也目不斜视。
刚走到棚门,听一个声音温良如玉:“老板,这往南麓还要几日路程?”
已不再多听,猜想那老板又会把对我说的话再说一遍吧,只是可能又免不了一番劝阻。
茶棚边拴着一匹棕色骏马,通体毛色亮泽,肌肉纹理细腻,显不是凡物。一阵悸动,忍不住停了下来。
之前我并未看见,显然是那青年刚骑来的。骏马才子,倒也匹配。
“五六日……”咕哝一声,“骑马的话便可缩短一半吧……”
棕马原本正随意的饮着棚边水槽中的清水,可能察觉到我的驻足,脖颈一扭,漆黑眼眸上点星闪烁,甚是明籁。只是,刹那一瞥,便不再理会我,又顾自回去饮水。
被轻视了。
对方还只是一匹背脊朝天的四脚生物。
心中好笑,不料它居然这般傲物天然,显然觉得我入不了它的眼吧。
刚想扯开嘴角,忽然背上一热,扭头寻了寻,对上那出尘青年向外看来的视线,估计是发现我在他的马前伫立过久,有了提防。
尴尬的摸摸鼻子,已不敢多待,背了包袱转身快步离开。
直到走出很远才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那棕色影子。伸手探入怀内摸到钱袋,又低头看了看脚上的青布鞋。
且不论囊中羞涩,但凡那样的良驹也不是轻易可以得到的吧。终是只能叹息一声:“五六日……”
走了不久,忽闻身后一阵马蹄声,未及转身,一骑棕色便从身边飞奔而过,涂惹一路飞尘。
掩口闷咳了几声,望着那消失的身影,不由又喃喃一句:“五六日啊……”
如此哀叹不已之间,直到傍晚才到达三岔路口,不想老板所谓的“不久”在我竟然是半日脚程,如果不是此来一路笔直,我还道是自己已然错过。只是以此推算,接下来的“五六日”实在不免越发让我心寒。
岔路成三丫之形,右侧便是那通坦官道,左侧似有上山之势。岔路口树立着一块石碑,隐隐有字,走了几步扒开茂生的杂草,“麓山”两字赫然入目。
“麓山……”将两字在口中低声咀嚼了几遍,心上一动,起脚折向左方。
起初道路尚还还宽敞,不久就狭窄了起来,最后只隐隐在杂草丛间有人踩出一条小道,像是偶有樵夫上山伐薪。幸好山势不陡,倒也并不难走。
趁着最后一丝夕阳找了处空旷地势终于歇下,用一些枯枝生了篝火,一边留意四周,一边掏出两个包子在火上烤起来。小时候也曾随父亲兄长游猎,这生火扎帐的手段倒也并不难,只是后来年岁渐长,对女子的限制也渐多,便再也没机会了。如今再次尝试,多少带了点怀念之感。
一阵薰香,包子已热。
草草的吃了,安慰自己道,也许不出两三日便可以不再吃这单调粗食。
乍见“麓山”,是在书房的某册书上。
麓山,地处南麓与青城所在的靛州之间,高不及葛尔峰,广不及碧陆原,陡不若堤崖,美不比帘岭。而南麓,顾名思义,是取自“麓山以南”之意。南麓名广,但是却未必人人知道麓山;而历经百余年,唯今尚还知道得那一段与麓山有关历史的人,恐怕更少。
一百二十三年前,就是在这一个小小山边,原南麓驻军统领率一万兵士突然易旗而起。之前副统领虽略有察觉,但为时已晚,不与为伍的结果是两千余部被逼困于麓山山脚。当时南边尚与邻国风擎战事胶着,而北去首府青城求救也要半月余,恐怕援军到来之时已是不及。叛军原是有恃无恐,却不想第七日麓山之间猛然冲出一支精兵,有如天降。反叛军措手不及,仅三日便被镇压下去。起之速,灭之速,整个从反叛开始到覆灭仅仅不过二十余日,昙花一般,只在史书上留下“麓山之变”寥寥数字,语焉不详。而真真熟知那些细里的曾经亲身历经了那场变故的人们,却也随着岁月的消融而流逝在历史长河中。如果幸运的话,或许可在一些私人记录中略窥一二吧。
叹息。
兄长十六岁随父亲上战场后,家中寂寥,又不能若年少时随意出门,便时常埋首书房。那一段历史,便是在先代的私记中发现的。
重整神思,不再缅怀。
又在篝火中添了些枯枝,掩了掩外衣,蜷窝起来。心想,照那记载来看,如果不出意外翻山而过,应该能比绕山而行快上两三日。
辗转许久,却没有能入睡。
出青城以来已经一月有余,且行且止,脚程很慢,一路上也不是没有在外面露宿过,但是我显然低估了山间深寒透骨之重。
再次蠕动一下,稍稍靠近篝火,将自己抱得更紧一些,试图将山间的隐隐的虫鸣鸟叫抗拒在耳外。如此孕育良久,可能真是晚了累了,睡意渐渐上来……
——陡然一震,却又惊醒过来。
黑暗深处似是有些什么声响,听不真切。可待侧耳细辨,依旧仅有唏唏虫鸣。
其实多少还是有些害怕,毕竟以往十九年没有独自一人出过远门,那一份兴奋激动的心情在一个多月来已沉淀不少。褪去那层最初的激动之后,对未来道路的迷惘与不安便越发鲜明的浮现了起来。或许正是这样的转变,让自己不免有些敏感了吧。
定了定心神,再次躺下。
却再也睡不着了。
想及当年染血麓山的四千军士的人,背上升起一股凉意,带着点悚然的阴冷,终是有些胆怯。
“各位英雄,虽然刚刚我有缅怀你们,但是你们不用特地出来跟我道谢了……”虽然不信神明,依旧道了几句佛号。咕哝出声后,发现居然隐隐有些出声壮胆的嫌疑,便忍俊不禁,心上顿时豁然开来:“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希望早点天亮好启程吧。”
可惜这样的乐观很快夭折。
似乎有人在黑暗中盯着这边的火光,脚踏杂草枯枝的声响,未及反应,人已经窜到了眼前,被篝火一照,在地上拖出了长长的影子,摇曳不定。
不止一人。
两个一色赤黑劲装的壮硕大汉,背着光,看不清脸面——而我也实在没有那个胆量去抬头细看,脖间横着的明晃长刀已经让我不敢移动分毫。
强盗?
首先跃上脑海的是这样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