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记》南宫幽阙

23、入宫（下）

　　这场雪，悄无声息地下了良久，待到第二日清晨，虽已停了，外头却也是白茫茫的一片，太阳还未升起，温度依然很低，然而学士府内却早已人声攒动，各个院子都充满着紧张而激动的气氛，下人们都在为小姐做着行前最后的准备。

　　雅岚阁里也并不例外，天还未亮，香萍便摇醒了雨谈，两人一同细细检查了所需带去的物什后，便去卧房将小姐叫了起来。

　　青梅揉着眼睛，不情不愿地起身梳洗，坐下在梳妆台前，任由侍女们打理自己的头发，却也懒得睁眼，直到天已大亮，这才打扮完毕，雨谈便扶着青梅坐到桌边，香萍正将早餐端上来,青梅只胡乱扒了几口，便又坐下去摆弄首饰穿戴，雨谈只道她是心理紧张，便也不去管她。

　　待准备就绪，青梅便该离开了，雨谈将时辰告诉小姐，青梅也未露出任何的表情波动，只是不动声色地招呼下人跟随而去，雨谈也不多想，便打点好东西，与众人一同跟随小姐前往大夫人的居所。

　　几人到的不算晚，但基本上每个姐妹都已在屋里等了，虽然大夫人不在，但气氛也不似平日的轻松闲适，几个女孩子都不说话，手放于膝上却在微微颤动，青梅便也就近坐下，安静等待。

　　过了不一会儿，见里厢里有动静，嬷嬷打起帘子，大夫人携着青桃缓缓步入堂内，众人见那嫡女青桃装扮精致，琉璃璎珞坠于髻上，更显得这个小姑娘的娇俏甜美，然而却见她扁着一张小嘴，很不开心的模样。

　　大夫人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坐下，便对各个女儿说了一大通入宫的注意事项，最后又补充表明了自己很舍不得这些女儿们离开府里，但是天命难违，而孩子们也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府里，终归是要长出羽翼飞翔的，所以去了宫里便要更加用心，出人头地不能只是愿望而已。

　　几个女孩子都点头应允，大夫人便问了身边的嬷嬷一些事，那嬷嬷便附耳说了，尔后，这嬷嬷出去了会儿，便听得外头的通报道：“秦公公驾到！”

　　几个女儿们听得这个声音，心脏便吓得漏跳了一拍，都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此时却大夫人便对她们说道：“快跪下，别忘了教你们的礼仪规矩了。”

　　那秦公公便踏步入厢，大夫人见来了人，便朝这公公行了礼，那公公也便满目堆笑，熟络地与夫人说了些话，尔后便道：“今日咱家过来，便是将府里的几位千金带入宫去，夫人该是也已与她们道过别了吧，时辰也不早了，那么咱家这就领着各位小姐去了。”

　　夫人略一颔首，对公公道：“公公，这几个孩子都还小，不懂事，到时候，还是请您多多指教，多多关照呐！”

　　公公朝夫人微笑道：“夫人请放心。”
　　便不多说一句废话，示意众位小姐起身，跟随他出去。

　　走到外面，便发现停着了几辆马车，那车身上绣着华美的刺绣，做工精致，几个女孩便心里在想：“这不愧是宫里的东西！”

　　却听那公公道：“好了，你们既已与亲人告别，那么便带上自己的丫头，拿好东西上轿。”

　　几个姑娘一听，眼泪却也止不住，在眼眶里打转，望着自己院子里的人，心里却也是不舍占了一大部分。

　　公公再次警告，于是几人便都拉着自己丫鬟的手，上了各自的轿子，青梅打量着雨谈和香萍，见雨谈一副舍不得自己的样子，便对雨谈道：“雨谈，你我虽名义上是主仆，但感情上我是把你当姐姐的，一旦入宫，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是希望你能够安安稳稳，平平安安地过着自己的日子的，我不在的日子，也能够比较清闲，你就做些自己爱做的事情，到了年岁，就嫁个好人，好好过这些岁月便是了。”雨谈一听，知道小姐的意思，眼泪终于啪嗒啪嗒掉下来，青梅便拾起锦帕，拭去她眼角的泪。然后便拉了香萍，上了轿。

　　雪还未化，雪地上，便映着那一展展艳红艳红的轿子，沿着宫廷的方向蹒跚逶迤着。

　　远处，一个白衣女子手持一串念珠，默默凝视着这个方向。

　　柴火吡卜吡卜烧的旺，温暖的被窝孕育着香甜的梦境，然而梦醒却也是一霎那的事。

　　她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睡得好饱，感觉好久没有这样幸福地沉睡过了，正睁开眼，便看见自己睡着一张陌生的床上，放眼望去，便见这是个简陋狭小的小屋，无甚装饰，而地上那一堆胡乱摆放的柴正烧着热烘烘的火，在这雪天才不令人感到寒冷。

　　虽然睡饱了很开心，可是，现在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正当她披上衣服准备下床外出查看之时，却听见那扇小门吱地一声开了，一个人影伴着风雪飞了进来，那人一边走进门里一边还骂骂咧咧道：“姐妹们走的可真及时，待我要走时却开始下起这等雪来，这不存心与我作对么！”

　　说这些话时那人并不曾注意床上的人，等他走进来掩上门将风雪声关在门外后，他才看见床上那个女孩正定定看着他。

　　“大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青梅问道，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脸，这才确定不是在做梦。她走到青柏身边，质问道：“你这是把我关起来了吗？今天我是不是要入宫了，你这把我关起来是什么意思？”

　　青柏不理会暴跳的青梅，走到一边桌子旁坐下，青梅便跟了过来，恶狠狠盯着他。

　　“妹妹，哥哥也是迫不得已啊。”他泪眼汪汪地看着青梅道，“妹妹，哥哥这其实是在救你啊。”

　　青梅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不要听你的废话，你只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今日本该同姐妹们一道入宫去了的，却又为何会在此地。你告诉我这些，我才不生你气。”

　　青柏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好吧，妹子，哥就不再蒙你了，事到如今，我就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你吧。”

　　他扶着青梅坐下来，便缓缓道：“妹妹，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来过府里的那位庄公子？”

　　青梅便点点头，她心里仍有些怨愤，故而也不搭腔，只微微做了个点头的动作。

　　青柏便继续说道：“他是当朝镇国大将军庄甫的第二子，当日，他来府上小住几日，与我交流武学、兵法心得，我也是深有体会。我朝南部边陲常年不太平，近些年又常常有仓濂、平都、东琉等小国进犯边境，把边陲小城弄得是民不聊生，此番，这位庄公子便是随他父亲前往宁州，而我，也打算跟着庄公子入伍参军……妹妹，大丈夫生当为国尽忠效力，你哥哥我文采平平，若是同与父亲一样做个文官，那便是平庸一生，浑浑噩噩，而若是上了战场冲锋杀敌，那我此生的抱负便也实现了，妹子，哥哥平日最疼你了，哥哥这一点儿梦想，你也是会帮我实现的对不对？”

　　青梅无奈道：“你说这一大堆大道理，无非是‘不想去伴读'这几个字的意思吧？所以你设计迷晕了我，然后让某人扮了我的模样代替我入宫，便又打算让我代替你去伴读对么？”

　　青柏立马否认：“梅儿，你这话说的可有偏差，怎么能说我是不想去伴读呢，只是因为我更嗜武，认为上阵杀敌才是我所希望去做的事，因而不愿意将时辰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你说这又有何不对？”

　　青梅道：“哥啊，你这油嘴滑舌的毛病何时能改改，你也不需再对我说什么了，事到如今，你我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而若是有朝一日事情暴露，这欺君杀头的罪名便也得我俩共同来背负了。”说着，她便叹了口气。

　　青柏急忙跑过来，眼睛一亮对青梅说：“这么说来，你是答应我进宫去伴读了么？”

　　青梅点头，只能说：“对，我现下，便只能听哥哥的吩咐了。”

　　青柏一听，便匆忙跑出屋去，过了会儿，又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将一个物什仍在桌上。

　　青梅便将之拾起，打量起那东西，却见那是一个栩栩如生的人皮面具，青柏将那面具往脸上一戴，却看不出任何区别，青梅便知道了，这面具是依照青柏的面容而制的。

　　她于是笑着揶揄道：“看来你打这鬼主意很久了嘛，你这精神，可真是执着。”

　　青柏却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之意，只将那面具往青梅脸上一比划，尔后又拿掉，如是重复了良久，便喃喃自语道：“妹妹，这么看来，你除掉头上那些叮叮当当的装饰，跟我长的还是挺像的呀，这样吧，你换上男装，我看看。”说着，将一些男式衣服放于床上，示意青梅换起。

　　青梅也懒得与他贫嘴，便赶了他出去，除掉头上的璎珞花钿，将衣物换好，往铜镜前一站，活脱脱一潇洒少年，与青柏倒是也有八九分像。

　　又过了一会儿，青柏便进来了，两人一起站在镜子前，青柏边玩弄着手里的面具边道：“我们还真是像，这面具，恐怕还不需要它了。”

　　青梅心里有疑问，便也不加防备问道：“哥，你这面具谁做的啊，这么逼真，那代替我的冒牌货的人皮面具，估计也是这位妙手匠人的作品吧？”

　　青柏则道：“呵呵，妹妹，这可还要感谢你的所为呢，要不是你发现了阿文，我还想不出这偷梁换柱的主意呢，真是要感谢你院子里这对小夫妻，帮了我大忙。”

　　这言下之意有点明显，青梅心里明镜似的，便道：“那么冒充我之人，便是雪蝉了咯？”

　　青柏继续摆弄那面具，说了声：“聪明。”

　　“是了，她照顾我那么久，熟悉我的一举一动，加上有她情郎所做的面具，入宫了便会规行矩步，只怕被人识破。哥哥，你可真是棋高一筹啊！”

　　青柏便笑的和朵花似的，谦虚地说：“哪里哪里。”

　　“对了梅儿，明日，父亲便会带着你入公学，那时候，你还是先戴着这面具吧，我怕父亲会识破，至于之后，你不戴也无甚大碍，我与王公世子交情不深，他们估计也认不出你的，你放心便是。”

　　说罢，青柏将面具递与青梅，便伸了伸懒腰，道：“肚子饿了吧，我把饭给你拿进来，你等等哇！”

　　说着，便又转身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开门的时候，那雪还未停，随着缝隙纷乱地飘进来，寒风吹佛，青梅不由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