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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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萧无的时候，正值盛夏。
七绕八拐才找到通知里说的教室，沈墨踏进门口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一大班子人。在教室最后找了个空位坐下，沈墨对这大学生涯中的首次班会实在是兴趣缺缺。先到的同学们都已开始交流感情，你问我姓名，我问你籍贯，谈谈爱好扯扯闲话，场面其乐融融。由于大家都是新生，地盘尚且还没踩熟，行动自然也就带了几分小心翼翼，说话也都轻言细语，不敢造次。
沈墨靠墙看着他们，个个都眉飞色舞，满面红光，脸上写满了对新生活的憧憬热爱。不知怎么地，他突然就觉得累。
从小到大，在别人眼中看来，沈墨就是个怪人。沉默寡言，还一脸高深莫测。说得好听点是不苟言笑，说得不好听点就是阴沉。这样的人通常都不怎么受欢迎，所幸沈墨长得不错学习尚可，沾着这点光好歹没成为校园暴力故事中的主角。
这世上有人喜欢主动结交朋友，有人等着别人来结交，沈墨明显属于后者。他交朋友的准则很简单：合得来。合得来是什么概念？反正他前十数年的人生就没找到合得来的，与其他同学也就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地处了这些年。说这家伙孤僻也好，任性也罢，他本人还是那副极端自我的德行，问一答一，问二说二，绝不敷衍轻视，却也没有与人深交的热情。这明晃晃的距离摆在那，直让想和他做朋友的人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是干着急。
这种境况持续到进高中。开学两周班上来了个转学生，没说上两句话就合了他的意，只觉得做什么都投契，说什么都有共鸣，一个眼神就心知肚明，套句恶俗的老话：电光火石，哇呀呀，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知己。沈墨和那转学生轰轰烈烈做了三年兄弟，只觉得世上再找不着相处起来这么惬意的人。高考一过两人各奔前程，一个天南一个海北，沈墨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到了新学校，更是觉得有些恍惚的空虚，人也就又恢复了原先那副面瘫的死样子。
和陌生人从互通姓名开始，到了解对方的喜恶、逐渐磨合成为朋友，不知是否有人觉得这个过程很累？沈墨自打新生报道那天起，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于是面瘫的程度也日渐严重。就像如今，他面无表情地闷坐在教室角落，虽然认真回答了旁边新同学好奇的提问，可简短的几句对话也让人对他敬而远之。
别人都觉得他孤僻，偏偏他自己不仅不觉得，还乐在其中——沈墨就是这种人的代表。他无聊地东张西望四处打量，在左边靠窗角落的位置上发现了一位出类拔萃的仁兄，就如同那暗夜中的萤火虫，愣是牢牢地吸引住了他的视线。说这位兄台出类拔萃，倒不是沈墨从他身上一眼就看到了什么精英的光环，而是这哥们居然在嗡嗡如蜜蜂振翅般嘈杂、酷热如蒸笼、最重要的是第一次班会的课室里，侧头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仔细瞅瞅，这位萤火虫兄应该和自己年纪相若。稍长的前发散落下来，在他额前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他背后是一树明艳的绿叶，微微摇曳的绿意衬着他的白衬衫，在这酷暑里显出股清爽。正午的阳光给他全身都镀上了一层金黄，也把他的头发染成了浅浅的棕色。
沈墨盯着他出神，试图揣测出这位萤火虫兄的心理。见过人上课打瞌睡的，可还没见过新生第一次集中就开始打瞌睡的。实在是出人意表。这么想着的时候，耳边一个甜美的女声飘过来：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呀？？”
在这样一个女生稀少的班里，有女生主动搭讪的机会竟也不知道好好珍惜；沈墨同学保持着面瘫的状态，目不转睛地回答：
“沈墨。”
“……”
明显觉得伤了自尊的女同学正在脑海里组织语言准备下一段对话，旁边就凑过来个人对她道：
“同学，你是哪儿人啊？我一见你，心头就涌上一股似曾相识之感，且隐隐怅然若失。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啊？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程遐，来自B城，爱好非常广泛，从文学到占卜……”
美女的注意力被占卜男转移过去，饶有兴趣地听此男海吹起来。两人从家乡天气聊到当前经济，从高校风气谈到世界形势，又绕回到眼前：
“哎，你说这辅导员怎么还不来啊？不是通知了我们一点钟集合吗？”
“就是，现在都两点半了，放我们鸽子啊！！”
沈墨就在这滔滔不决的背景音里，专注地看着萤火虫兄那随着微风时不时轻轻跳动的、泛着层蜜色光辉的发丝。他突然很想往那头发上摸一把，于是毅然伸出了手。就在他的爪子伸到一半的时候，萤火虫同志的睫毛像幼鸟翅膀般颤了颤——他醒了。
醒来的萤火虫同志睁着双茫然的眼睛，傻呆呆地坐着。他左耳周围的头发可笑的翘着，左脸上还有一个非常精彩的手表印。沈墨同学顶着张相当严肃的脸，相当严肃地考虑：啊。难道这就是女同学们常说的‘可爱’？
然后沈墨就目睹了萤火虫同志的快速进化。只见他眼睛迅速聚焦，眼神倏地锐利起来；伸手往桌面一探，沈墨这才发现那里放了副眼镜。把眼镜往鼻梁上一架，他已和先前盼若两人。环视了一遍四周，他站起身道：
“大家都来齐了？很好。我是你们的辅导员萧无，从今天起，将和你们共同度过大学四年的……”
在他讲这段话的时候，不光沈墨懵着，大家都懵了。沈墨想：啊？这小子耍我们吗？
而自称叫萧无的、怎么看怎么像是同龄人的辅导员无意间扫了一眼手表，随即惊愕地“啊”出声来：
“完了！完了完了！！迟到了！！！”
于是众人就看着这位辅导员夹着一大叠书，扔下句“咱们晚上7点再集合！”便旋风般冲出教室，真是惊鸿那个一瞥。
当萧姓辅导员同志奔出门口之后，原本因为错愕而安静的众人逐渐回过神来：
“那、那是咱们老师？？”
“骗人，太年轻了吧！！”
“搞什么鬼啊，怎么说了两句话就跑了？？”
“长得好可爱……”这是几位女同学的感想。
“迷糊的个性才可爱……”
“你们不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吗？？”
沈墨虽然也承认这家伙的声音又清又磁很好听，可是却已阻止不了诸如“玩忽职守、没有责任感、敷衍了事”这一类的形容词争先恐后地从脑子里往外跳。
等得到了晚上再度集合，大家这才知道什么“可爱”、什么“迷糊”，统统都错得离谱。
在黑板上写了“萧无”两个大字，这位新任辅导员同志重新自我介绍：
“今年研二，也算是你们的师兄。从今天起，我担任各位的辅导员。”
对中午的事表示了歉意，简单地说了几句之后，萧无示意大家有什么问题尽管问。起初众人不过是扭扭捏捏地问些“老师您多大年纪了？”、“老师您平常喜欢什么”的问题，随着气氛的热烈，渐渐放肆起来：
“萧老师，为什么不留手机号给我们啊？”
一个全身叮叮当当挂满各式链条、耳环手环鼻环都齐全的金发男生挑着眉，语气暧昧地说：“是不是怕我们打扰你啊？”
“呵呵呵~~~~”全班一起偷笑起来。
“我的手机暂时给朋友用了，过些日子再告诉大家。这段时间就先打我的固定电话吧！”
“哦？朋友？？女朋友吗？？”金发男笑得更加暧昧，众人也越发欢畅。
“不是，我没有女朋友。”辅导员同志微笑着回答，看起来并不介意。
“没有女朋友？？”一个男声接过话头：“那男朋友呢？？”
教室里炸了锅，哄堂大笑。金发男见风头被人抢了，一着急冒出个彪悍无比的问题：
“这把年纪了还没女朋友，老师，你初体验是什么时候啊？”
于是众人哗然：这哥们太有才了！！一时间又是一阵轰笑。
金发男看着讲台上个子不高的年轻辅导员，暗自洋洋得意：看吧，就你这样儿的能管得住谁？该不会被气哭了吧，哇哈哈哈哈！
萧无抬起头来，大眼睛弯成月牙，笑容可掬：
“程遐，学号xxxxx0195，B城人。你这么关心我有没有男朋友，唉，”他叹了口气：“真可惜我对文学和占卜不感兴趣，不然你真是个不错的选择。”转向金发男，他眨眨眼续道：“至于你，严昭同学，如果对我的初体验那么感兴趣，不如咱们约个时间私下聊如何？正好我还记得你的手机号码哦~~~”
众人都愣了。第一次，不，算上中午的话这是第二次见面。没拿名册，没拿照片，这人不光可以直呼学生的名字，连学号和手机号都背得？？看向讲台上的人，他依旧微笑着；却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镜片闪着狡诈的光芒。
不管别人对萧无印象如何，沈墨对他的好感是降到了谷底。爱好文学和占卜，这不是中午程遐和那女生闲聊时说的吗？这家伙难道是故意装睡，偷听大家谈话？？真够卑鄙——有时候，看不顺眼就是这么简单。
从来老师和学生都像那部著名动画里的汤姆和杰瑞，相对的立场导致双方关系很微妙。像沈墨这样自我主义的小青年，一旦认定了讨厌就更是极端。看着讲台上黑发大眼的年轻人，沈墨突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这些日子的惶惶空虚奇迹般地一扫而空。
就是他了，那时的沈墨心想，用这个家伙来打发无聊时光，应该还是个不错的主意。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