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寄韻作品 在床上擁抱 Tom Boy》梓仁

6、第六章 秋水伊人

　　自去年大學畢業以後，我一直工作於城市銀行的信用咭中心，雖然只是內裡的一個小小部門，Correspondence Department，但已教我自覺十分幸運了。

　　尤其當我看見電視新聞部節目《星期二檔案》一連數個特輯，也以大學生找不到工作為題材的時候，更叫我暗暗替自己抹一把汗。

　　正因人人自危的氣氛什濃，我每天也帶著戰戰兢兢的心情上班，身邊的同事也唯有各人自掃門前雪般埋首工作，不敢怠慢，大家為著保留自己的位置而努力，為著攀得更高而花心思。

　　梳乎厘改變了我，它的出現好比一場春雨洗涮寒冬遺留下的荒涼，回復溫暖。

　　應驗了人到無求品自高一句。現在的我每天上班也好像腳踏一片浮雲一樣，連心兒也發出銀鈴般笑聲。過去那份患得患失的心情隨風而去，原來當一個人不為名不為利而工作是那麼自在的。現在的我再沒有擔心被解僱或減薪的煩惱，輕輕鬆鬆下班。這下子的心情反而令工作更順利，更隨心所欲。根據人事部的可靠情報，我明年有機會晉陞。雖然我已不太在乎，但還是值得高興的。

　　回到梳乎厘是另一種景象，另一種味道。

　　開張三個星期後，我們聘請了一個女孩子當店員，傲意也得以安心返回海關工作崗位。為了梳乎厘，她特地請了三個星期的大假，但之後仍每天抽空回梳乎厘打點。

　　每星期我總會抽數天回到商場，我喜歡悄悄地站在位於梳乎厘對面一間賣糖果、雪糕店裡，靜心觀察顧客對我作品的反應，更會從他們的表情來估計是欣賞還是批評，煞是刺激。

　　每當順利完成一項交易，傲意也會乘客人不留神時，調皮地向我做出一個勝利姿勢加用手指畫出的銀碼，與我一同分享那份喜悅，好不溫馨。而我則會立即問糖果店老闆娘借計算機，快樂地計算收成，然後報以一個會心微笑，成績好的時候，我會笑得花枝亂顫，笑得咳嗽，笑得腰也直不起來呢! 看得老闆娘也不禁失笑，我跟她年紀相若，不久大家已混熟了。

　　選擇站在對面，是因為我害怕直接面對客人，畢竟，要推銷自己的作品，實在太難為情了。我更害怕直接面對批評，太殘忍! 所以我寧願默默站在遠處觀看，一切一切我所恐懼的東西，傲意也替我一一解決。

　　這些日子裡，我與她的身體語言、眉梢眼角，盡露出無限甜蜜之情，連流出來的汗水也是甜的。

　　我的愛情與事業同樣地蒸蒸日上。我已決定與傲意一起活到耄耋。

　　「究竟忘記帶什麼東西呢未吃晚飯便嚷著要趕回家。」傲意一邊輕扭住我的耳朵，一邊在駕駛。「我只擔心妳會胃痛。」

　　趁她還未看出破綻，我只扁著嘴巴不語。我今天為她設計了一個驚喜。

　　車子停了下來，我一手把她拉住。「今晚母親當夜更，妳可以陪我回家。」
　　她不敢相信。「真的嗎」
　　「誰騙過妳呢」
　　她在臉上用力地捏了一下。「我沒有做夢。」

　　她這行為像小孩般爛漫，我也感受到她心裡的愉快。也難怪，這些日子，我一直嚴禁她送我上樓，更何況是入屋呢!

　　打開了大門後，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梳化上，好像一個小孩子初次到別人家探訪一樣，很可愛!

　　「妳願意參觀一下我的閨房嗎」我故弄玄虛地把她拉進房間。

　　她受寵若驚。

　　「隨便參觀。」我示意她打開抽屜。

　　她疑惑地望著我，然後緩緩把它打開。

　　我留心地看她一連串的反應，張開嘴巴但沒有任何聲音，眼眶附近和鼻尖也漸漸變得通紅，雙手微微顫動。

　　我上前吻了她一下。「這些東西，全屬於妳與我之間在過去三個月以來的回憶，我一一留了下來，每天晚上也陪伴著我。」

　　抽屜裡面，全放了些我倆一起看過的電影戲票，一起用膳結賬的存根。還有那天晚上傲意為我送上宵夜，用來盛載合桃糊的那個袋子，以及梳乎厘第一張過了膠的千元紙幣等。

　　我再指著倚在窗旁的籃子。「這束花是妳送給我的，我很用心把它們製成乾花呢!」

　　她緊緊地把我擁進懷裡，溫柔地吻著我的頭髮，我知道，她是感動得不克自持! 彼此擁抱著，心早已如鳶子般飛向半空，享受著這刻光陰。

　　「我愛妳!」

　　我倆好像心靈相通。然後雙手緊扣住，久久不願鬆開。

　　下雨吧! 下雨吧! 我喃喃在心裡說著。城裡的夏天熱得愈來愈霸道，太陽火辣辣，已經是晚上七時許，依然熱得令人透不過氣來。十月中了，為何夏天仍未走呢討厭!

　　還是喜愛晚上的中環，摩登且寧靜。今天不用上班，心血來潮想到蘭桂坊走走，一逛便消磨了大半天。相約了傲意在灣仔晚飯。

　　登上電車，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孔，文啟然。

　　微笑地互相打個招呼。「很久不見。」

　　沒什麼新意的開場白。

　　「你好嗎」我也不見得有創意。
　　「我已經搬回老家鴨利洲。」

　　怪不得分手之後一直未再碰過面。

　　「伯母好嗎」他繼續說，氣氛有點怪。
　　「不錯。」

　　真想不到，再次遇上啟然，我已經沒有任何話題。想到這裡，我身上的雞皮疙瘩也差不多全跑了出來。我沒有討厭他，只是不想自私地接受他對我的關心，那倒不如裝成冷漠一點。

　　「我要下車了，再見。」我急不及待想見傲意。
　　「約了朋友」他試探。

　　我點頭。

　　「是男朋友吧」他似乎問得太多。
　　我假裝聽不見。「再見!」

　　離開車廂，我吁了一口氣。

　　跟他分手之後，我一直沒有太大的內疚，也許，我覺得愛上徐傲意不算是移情別戀吧! 我只是從傲意身上找尋另一種快樂，另一種芬芳的愛!

　　晚飯過後，傲意帶我去到灣仔的演藝戲院。戲院正上映著一套叫秋水伊人的電影。

　　「這是一部五、六十年代經典法國電影，最近剛剛在美國上映完畢，電影界也紛紛讚歎這是一部經典之作呢!」她津津有味地道。
　　「畫面所有配搭，包括髮型、服裝、佈景及顏色也天衣無縫。」我由衷地讚美。
　　「故事完整地分三個部分，簡單的旋律襯托著動人的歌詞，簡直是絕妙的視聽覺享受。」
　　我點頭同意。「男女主角的房間很有獨特的性格，我也很想擁有自己的天地。」我陶醉地憧憬著。「最好能夠聽到海浪聲...」
　　「妳猜男主角有沒有戰死沙場。」她低聲地在我耳邊說。

　　我們陶醉在這套電影裡。當場內重新亮起了燈，我倆才依仿不捨地離開。

　　「喜歡法國嗎」傲意突然問。
　　「十分喜歡，尤其是南部的Mie，我大學時去過一趟。」我在回味。
　　「聖誕節我們一起再去好嗎」她胸有成竹。
　　我脫口而出。「一言為定。」然後我伸出右手的尾指。

　　一路上，我與傲意的尾指也緊扣在一起，一直走到附近酒店的停車場。內心正憧憬著我倆聖誕節的旅程，Bonjour Cava Oui。

　　車子一直向西貢方向駛去。

　　「今早乘火車上班的時候，我在車廂內見到一個女孩子身上穿了我的作品。」我興奮地告訴傲意。
　　「妳有否對著人家傻笑起來，嚇跑人家呀!」她取笑我。
　　我不服氣，白了她一眼。「我才不會那麼失儀呢!」

　　車子駛入了一條小路。

　　「我們不是準備到滿記吃甜品的嗎」我奇怪地問。「幹嗎會駛了進來」

　　她沒有回答，只把車子停在小路的盡頭。

　　「要下車了。」她輕輕地說。「還要步行一段路才到達目的地。」
　　「妳要帶我到什麼地方呢」我忍不住問。

　　她只顧牽著我的手向前行，一路上，我嗅到海的氣味。大慨過了五分鐘，她停了腳步，交給我一串鑰匙。

　　「請進。」

　　面前是一幢三層高洋房，踏上了門前的台階，我把大門打開。五百多呎的房子，開放式的廚房，開放式的房間及幾乎也是開放式的浴室。浴室只用上一塊落地玻璃包圍著。屋內的房間沒有被牆壁阻隔，完全是我夢想的小天地。

　　「從今天開始，妳便是這間屋子的女主人。」她慢慢地說。「我把梳乎厘賺到的部分盈利租了這個小單位作為我倆的家，妳喜歡嗎」她繼續說著。「這幢洋房共有三個單位，請放心，每層有獨立的入口，不必擔心受到騷擾。」

　　所有裝修，也按照我那次在戲院內隨意說出來的一個模樣，最要緊的是，連聽到海浪聲這點也符合到，活脫脫是我夢想中家的感覺。

　　傲意走到廚房端出兩碟盛滿的意粉沙律。「以後，每天我倆也可爭取一點時間在這裡共聚，妳可以專心設計，我替妳煮飯...」

　　真有她的辦法，原來連晚餐也早已準備好。

　　這頓晚餐沒有任何對話，只聽到兩人的呼吸聲，偶然加插著海浪聲，我反而覺得更加有安全感。因為真正的承諾是不用言語的。我嘴裡嚼著意粉，胃裡正消化著傲意帶給我的幸福，而她傻傻地欣賞著我的食相。

　　這夜，我倆倚在窗前看星星，這裡的光線沒有城裡的明亮，抬起頭，大大小小星星毫不害羞地閃亮華彩，而我的心也是同樣，心裡的喜悅坦蕩蕩地寫在我的臉上。

　　落下了一顆流星，我沒有許願，不是來不及，只是不想太貪心，現在我擁有的一切已太豐富了，夫復何求呢

　　臨離開前，我發現了一個藍色的木櫃，放在床邊不太當眼的地方。

　　「為什麼上了鎖」我好奇地嘗試打開，但失敗。
　　「可以容許我有點秘密嗎」她堅持不肯說。

　　我也沒她辦法，終於投降。

　　「夜了，不如我送妳回家吧!」她不捨地說。

　　我沒有異議。

　　返回車廂後，我一直念念不忘剛才那個櫃。「究竟裡面放了什麼東西」我繼續追問。
　　她只微笑著點了一枝煙。「還想到滿記吃甜品嗎」她企圖轉移話題。

　　既然得不到答案，我惟有閉上眼睛裝睡以示抗議。她沒有屈服，只溫柔地替我披上一個外衣。隨著累積下來的溫柔，我不知不覺地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大埔。

　　以後的每一天，傲意和我也會到西貢的家共度一點時間。這是我與她的一個秘密。

　　曾聽過有人說。當兩人有著同一個秘密時，關係一定非常親密。而我認為。當兩個人擁有同一個秘密，關係不單止是親密，還有的是十分甜蜜哩!

　　我一直也相信。身邊最親近的人，永遠也是知得最少的人。很多時候，我們因害怕家人或關心自己的人擔心，而編織一些謊話或隱瞞某些真相。所以，關於我與傲意的事，我不能暢所欲言地跟母親和朋友傾訴。我的心始終忐忑，原來要保守秘密是那樣辛苦的重擔。即使我與傲意之間的快樂和喜悅已充溢我整個體內，真的很希望可以吐一點出來跟別人分享，可是，我並沒有這個對象。這要算是我倆的故事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

　　昨天晚上，我與傲意在西貢家看日劇 With Love 時，突然生出了一個鬼主意，我決定網上傾心事。

　　今天不用上班，我急不及待地開啟電腦。這剎那，我覺得自己有些似在教堂告解。

　　在網上，我直訴心事。「我愛上了一個女孩子。」
　　「妳與男孩子戀愛過嗎」
　　「有。」
　　「那有什麼分別呢」

　　我啞口無言，一時間想不到答案。這是一個我從來也沒有思考過的問題。我抬起頭來，看著天花板，不知作何反應才好!

　　「我不清楚。」
　　「男和女總有點分別吧!」
　　「最初時的確有掙扎過，但決定之後，一切也來得十分自然。」
　　「那祝福妳們了。」
　　我突然有點頭緒。「最明顯的分別，是當面對她的時候，我可以毫不忌諱地說一些肉麻情話，也不會感到難為情。所以我跟她也不會吝嗇地盡情說愛個夠，彼此也沒有患得患失的感覺。」
　　「若是面對一個男孩子呢」對方似乎很感興趣。
　　「或多或少有所保留，不敢說太多肉麻話，要保持矜持。」
　　「情話很重要嗎」
　　「知道對方愛自己是不足夠的，或許我太貪婪，太缺乏安全感吧! 聽到對方的情話，可以使我有實在的感覺。」
　　「妳們是一見鐘情」
　　「不清楚，但受寵、被愛，是很難得的享受。」我肯定地回答。
　　「她給我有一種家的感覺。」
　　「很抱歉，我要告辭了，下次再談吧。」
　　「我們再聯絡，最後要謝謝你讓我訴心事。」
　　「再見。」
　　「再見。」

　　我開懷地笑。伸了一下懶腰，其實我也找不出分別來，愛便是愛，對方是男是女有何分別呢關上電腦，出去看到母親正在打掃。

　　「今天妳不用上班嗎」我迎上前問。
　　「調了更，今天約了舊同學瑛姐吃飯，她被公司解僱後，打算回鄉養老，很可憐!」
　　「養老 瑛姐才不過四十多歲吧!」我不大明白。
　　「沒辦法，這種年紀很難再找到工作，香港生活指數高，瑛姐沒親人可以倚靠，唯有回鄉慢慢過日子。」母親感歎。「唉! 好像等死一樣，多可怕!」
　　「妳還有我! 所以妳是幸福的。」我微笑。
　　「今天妳不用上班，難道沒有節目嗎」母親試探。
　　「一會兒我要回梳乎厘打點。」我理直氣壯。
　　「女孩子最終還是要嫁人，不要太專注事業而忽略其他才好。」她關心我。
　　「知道了。」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我還有些設計未完成。」便溜入房間。

　　我心裡喊著。對不起，母親，我不能告訴妳我正在戀愛。

　　換過了衣服，我準備出發到西貢家去。得來愈不容易，愈是珍惜。我珍惜我與傲意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