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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藜与珲 ...

  •   藜早起,蒸好包子,叫珲来吃。

      珲尝一口,把包子惯到地上,皱着眉头吼,这包子是生的,叫我怎么吃!

      藜忙拾起来,掰开看看,有一点点没蒸透。她急急地把剩下的包子端到灶上,一边说,一下子就好。

      听得门砰地一响,接着是汽车发动的声音,珲竟然就这么上班去了。

      藜默默地在餐桌边坐下来,桌上放着被珲刚刚扔在地上的包子,咧着嘴,似乎在笑她。藜把那半个掰坏的包子握在手里,看了一看,咬了一口,包子哽在喉咙里咽不下去。眼泪不争气地就流下来。

      珲是她的天。她的天变了脸。她的世界也从此昏暗了。

      藜不知道这几个月她是怎么过来的,象是一脚踩进一个无边的噩梦,哭着喊着总也醒不过来。

      老套的情节,发生在别人身上都是笑柄谈资。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是痛,凄冷的痛。

      珲在外面有了人。比藜年轻的女人。藜没有见过她,偷偷趁她上班,打过她的电话,留言机里是那个女子操着半生不熟的英语讨好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一睹冰冷的墙,从此隔开了曾经亲密的两个人。

      藜哭过了求过了,珲无动于衷,只有两个字:离婚。

      藜怀着希望,加倍地对珲好,伺候着他的饮食起居,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他夜不归,回来就和那女人电话里谈笑几小时,他把银行里的钱拿去给那女人买衣服首饰,她都忍了,只想着珲像一辆车,暂时拐进一条错误的路,不久就会回头。但是珲,他认为那条路是他的快乐人生旅途的开始。

      藜不明白,她早婚,跟着珲来到这举目无亲的异国,十几年都做着双份工,供着珲一路从硕士读到博士后。女儿大一点的时候,刚刚打定主意去念书,又怀上了老二。女儿大学毕业,儿子也进了大学,珲在名校谋得一个高薪的好职位,藜也辞了工在家做太太,藜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缓过一口气,却成了一个不被需要的人。

      藜哭了一会儿,她不甘心。她只想着一家人和和睦睦地,过着平静简单的生活。四十出头的女人不像二十出头的女人,一言不合,就摔门而去,前面还有大好的机会。

      她青春已逝。她年华老去。她已经习惯有他的生活。她不能没有他。

      但是,哭又有什么用呢?真正待你好的人不会舍得你哭得柔肠寸断。真正还想和你过日子的人,不会说你长着Pizza大脸。真正还有半点愧疚心的人,不会说你没有生产力,是架吃饭机器。

      藜昨夜和外省的女儿通了电话,终于把一切和盘托出。女儿在电话那头沉默着,藜忙说,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女儿打断她,妈妈,你总是这样,你老是为人家着想,什么时候为自己打算打算?女儿说到这里声音哽咽,说,让我想想,明天再打电话给你。

      藜哭着哭着睡着了。朦胧中,被电话铃声惊醒。她去接,是诊所打来的。说,你上周照的mammogram(□□X光检查)发现左边有一个肿块。今天正好有病人取消约会,请到诊所来。

      藜顾不得梳洗,往诊所赶过去。医生说,约个时间做个biopsy(切片检查)吧。

      藜怔怔地在护士那里定下时间,从诊所出来,向地铁站走去。

      秋雨纷纷,地上满是落叶,红得刺眼。一路上,行人匆匆而过,路边一个白发苍苍的肮脏的老头,拿着帽子向每一个过路的人陪着笑脸,乞望得到一两个小钱。藜想,对珲来说,我也是这个乞丐,巴望珲施舍感情。藜把零钱包拿出来,把所有的零钱都倒进他的帽子里。老头点点头,说,上帝保佑你。藜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诚恳的蓝眼睛,那里面没有嫌恶,厌烦。他只是感谢她给了他晚餐钱,诚心诚意地,说,上帝保佑你。

      藜快步走进拥挤的人群,她神情恍惚地站在黄线上,陌生的人,来来去去,陌生的脸,陌生的声音,她觉得孤独,这世上她只有她一个人了,珲不要她了。

      她想起那个肿块,癌症两个字相比离婚两个字,不知孰轻孰重。不过她不关心了。

      远远地,地下铁那钢铁的轮子在轨道上碾过的声音扎扎地过来,灯光扫过阴暗的隧道。心里一个念头在悄悄地说,跳下去,就什么痛苦都没有了。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

      藜盯着越来越近的那个钢铁的家伙,车灯射向她苍白的脸,她向前跨出一步,一只有力的大手拉住了她,一个男人说,“小心”。她凝在那里,不能动,有人,陌生人叫她小心。

      藜含着眼泪回头,不知是谁刚才扶了她一把,所有上下地铁的人,疲惫,急匆匆,神情严肃,表情淡漠,只想回到他们温暖的家。

      藜奔进地铁站的厕所,把冷水泼到脸上,好半天才舒出一口气。

      回到家,珲照例不在。藜泡一包面,吃过洗洗睡了,竟然睡得安稳,没有哭醒来。

      又到医生诊所,医生说,肿块是良性的。藜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象是死刑犯得了特赦。医生也很高兴,虽然病人的生死对于他们太过平常,但是,笑得这样灿烂开心的病人是没有的。医生也哈哈哈,请三个月后回来复诊。

      又是回来的路上,藜注意到枫树真是一种秀美的树,红得那样的端正。几只褐色的小鸟站在树梢,几乎可以入画。藜觉得像是再世为人,发誓要善待自己。

      藜回去后就请了律师。珲接到律师的电话很是诧异。藜不久前还发狠说,要同归于尽。女儿儿子坐飞机回来劝和,儿子差点和父亲打起来,藜在一边说,你父亲觉得这样更快乐,不如随他去,人生就这一辈子。女儿掩面而泣,妈妈,你为什么成全他们,谁体会你的苦。

      离婚变成一项法律事务就进行得格外顺利。她拒绝珲每月提供赡养费,要他一次付清。他伤害她,她从此不要再看到他,和他有任何瓜葛。

      藜把得到的一半财产存起来。租了间小小的一室一厅的公寓。她报名去护士学校念书,夹在小姑娘堆里,生出小时候因为个子高而鹤立鸡群的自卑来。小姑娘们拉她去喝咖啡,下馆子,健身,美容,说亚洲人不显老,藜你可以冒充三十岁。春去秋来,她也慢慢拾回自信。她英语好,人又肯学,护士学校也没有淘汰她,还没毕业就被一家养老院看中签了合约。

      藜想,她就像她的名字,很普通的“一年生草本植物,嫩叶可吃,茎可以做床榻拐杖。”

      她每日笑容满面地服侍着这些八九十岁的老人,问寒问暖,日子久了,象是亲人,时有老人仙逝,藜要伤心几天。大家都叫她藜姑娘。

      她养了一只猫,从被遗弃动物协会领养来的。有什么心事,下班回来絮絮地说给猫听。猫竖着耳朵,褐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象是理解她。

      又到秋天,她正哄着一个新来不久的老头给他念诗,诗写得伤感,她有点伤心。老头儿说,藜,我若年轻三十岁,向你求婚。门外静静地站着一个男人,这时走进来。老头儿说,这是我小儿子Richard.

      过一阵子,Richard来约她出去,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还是答应了。她说话的对象只有老人,同事和猫,她不想拒绝一个新鲜的人的邀请。

      每个人都可以看到藜的变化。每个人都说这是爱情的力量。

      夏天到了的时候,她卷了头发,化了妆,穿着精心定制的礼服和Richard一起参加女儿的婚礼。

      珲也来了。藜再次见他,吃了一惊,才几年,那个记忆中风度翩翩的学者秃了头,凸了肚,走起路拖拖拉拉,像养老院的老人。他的妻,那个女人,手里抱着一个孩子,也细细地打量她,孩子揪她的头发,她给了孩子一下,孩子顿时大哭起来。大家不知所措,藜从包里摸出一颗糖,哄着孩子不哭,又两下把孩子妈妈的头发收拾好。新娘子的脸色才缓下来。

      观完礼要回去的时候,珲不顾妻的反对要和藜说话,藜犹豫一下,Richard说,你去,我帮你拿着花。女儿把花抛给妈妈,,希望她再做新娘。

      珲说,我对你不起。

      藜默不作声。这一句话轻描淡写的,悬在空中,比空气还轻。

      珲说,Richard比你小?

      藜忽然笑得歇斯底里。若她心里还残存着一点恨,那点恨也烟消云散了。

      藜说,他说我脸庞宽,像他已过世的母亲,很好看。

      珲说,那时候你舍不得离开我。

      藜看着他,惊讶他还说这样的话,她一时淘气,笑着说,如果我一下放你走,你不没面子?

      他的妻,拽着孩子横着脸走过来,说,还不回家去。

      藜也看到Richard在远远的地方靠在车上等,说,我先走一步。

      藜下个月休假,约好和Richard去欧洲旅行。或许Richard会带上一个指环,Richard爸爸一早已经透露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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