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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溺亡
文/司南
金色的浪潮铺天盖地涌来,席卷着灼人的温暖和光芒将我吞没。
我被阳光淹死了。
*
我目及之处都是茫茫黑暗,周围寂静得令人恐惧,把我紧绷的神经扯得发疼。
看不到路上是否会有障碍物,只好磨磨蹭蹭半天才敢迈开一小步,放下脚时又觉得前方有一潭深不见底的黑色废水,只要一往前走就会跌进去溺死在其中,因此迟迟不敢把脚放下,直到不能维持平衡快要摔倒,才踏出一步。发现踏上的是坚硬的地板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感觉精疲力竭。
好累。被囚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不管走了多久都没办法走出这漆黑的笼子。决定放弃之后想躺下休息一会儿,可背部却没有感受到预期中的冰冷土地,而是完全落空了的,像是跌下悬崖,不停在黑暗里下坠。惊恐得张大了嘴,所有的声音都被封在喉间,失重令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紧张得收缩,我的神经已被紧紧拉扯到临界点。
当周围的黑暗褪去时,我发现我将坠入血红色的液体——或许是血也说不定。血水里伸出血红色的手向我打招呼,仿佛希望我下坠的速度更快些。
坠下去的瞬间极度的恐惧冲破了喉咙,我歇斯底里地大喊着胡乱挣扎,嘴里呛进了腥甜的红色液体。
*
曙光的颜色清浅又柔和。我醒过来时,风正好吹开灰黑的窗帘把清晨浅金色的阳光送进屋里。盖在身上的被子早已被我在做噩梦时踢下床去,我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回想起那个梦,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惊醒前在梦里的我浑身都是血,每个毛孔都散发着血腥味。一回想起来就一阵眩晕,下床时差点儿摔倒了。去浴室冲掉一身冷汗之前我到铃的房间向她道了早安,她坐在椅子上向我微笑着,曙光之下她蔚蓝的眼睛里溢满了温和。
洗去汗水的同时也洗去了惊恐,温热的水将我紧绷的神经平复。深吸一口气,浑身轻松。
出门去工作前我又去了一次铃的房间,轻轻地拥着她向她道再见。
铃,镜音铃,我亲爱的妻子。
我爱她。我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换好衣服走出去,锁上了门。
*
铃的身体不太好,多数时间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为了保证她的安全我必须仔细锁好家里的门——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家里遭到了一起入室抢劫的案子,好像是一个星期前,或者是半个月前,具体时间在我脑子里被抹去了,很多东西也被抹去了。只记得抢劫犯的刀反射着明晃晃的光,以及我眼前的一片黑暗,和我那个噩梦一样。
我的妻子被吓坏了,她在我怀里眼神空洞地面向窗外的天空,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我同她一样望向天空,被浓稠的金色阳光刺痛了眼睛。此后不管是报警、录口供或是犯人落网我都觉得像是在做梦。听说这件事之后同事来家里慰问,我也恍恍惚惚,没留下半点清晰的记忆。
在那段没有真实感的日子我干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全都不记得,只是从那个时候起,噩梦便悄无声息地勒住了我的脖子。
*
周末下午同事到家里来访问我,我没有将铃带出她的房间,我知道她需要休息。阳光依旧是浓稠得化不开的金色,在地砖上流淌,一直漫到墙角。
这样的金色令我不舒服,它让我无法呼吸。客厅里到处都是阳光,我没办法长得什么地方躲藏,它充满了这个屋子,快把我淹死在里面。
我想起了那个下午,阳光也是这样的,毫无差别。同事担忧地询问我是否需要去医院,我拒绝了。外面都充满了午后的阳光,我有预感,只要暴露在这样的阳光下我一定会被淹死。口腔里不知为什么出现了血腥味。
“那间屋子里住着人吗?”同事指着铃房间的门奇怪地问我。
“铃住在里面,你不知道?”我同样奇怪地问他。他以前就知道那是铃的房间。
“现在?”他的表情更加奇怪,语气里满是不相信。
“难道不是么?”我反问着他走到铃的房间轻声打开门,怕惊动了铃。同事一脸不可置信地走过来往门缝里看了一眼,呆愣了半晌才咕哝了句:“哦,是啊。”
之后他匆匆向我告别,快速离开了。
送走他以后我向铃道了谦,铃微笑着表示没关系。我吻了吻她的唇以表示歉意。
夜晚来临时沉重的阳光终于随着太阳的西沉没入地平线,我得救一般地长吁一口气,觉得自己是被救上的溺水者。
*
“我想你应该把你妻子送到医院去。”隔日,到家里来访问的同事在上班休息时间来对我说,他手里端着一杯热水,袅袅的水汽模糊了我的视线。
“那不安全。”我怎么能再一次让我的妻子遭受那样的惊吓。
“她应该在医院里,连君。她看上去很不好。”
心里腾起一股无名的怒火,我不耐烦地告诉他,我会照顾铃,比任何人照顾得都要好。
“……”他神情复杂,晃了一下手里的杯子。滚烫的水溅了几滴在我的手背上。
水溅上的地方在阳光下阵阵发痛,路边行道树油亮的树叶反射出碍眼的光,手背与眼睛感受到的疼痛无以复加,眼睛里被刺激出了眼泪。
回到家中打开一道又一道锁,我的妻子见到我,费劲地挤出憔悴的笑容,我突然发现她似乎马上就要融入这刺眼的阳光中去。
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虚弱了?眼睛里没有神采,嘴唇一片苍白,瘦弱得让人难过。她费劲地向我伸出手,浑身都颤抖着,包括那如游丝般细弱的声音。
“连……我想出去走走。”她极力维持着微笑,“……好吗?”
“那很危险!”我不能让铃的生命受到任何威胁。
“……什么事都不会有……连,你不用这么紧张。”铃的身体和声音都颤抖得更加厉害,她的眼睛里有了一些水光,闪烁着悲伤和怜悯。
“不……不,绝不行!”只要眼前掠过铃被锋利的刀刃相向的情景恐惧就止不住地喷涌而出,我的理智被恐惧的激流冲刷着,马上就要与身体断裂开。
铃,不要用那样哀伤的表情看着我,就算这样会令你心碎我也绝不能同意你走出这里投身到可以使人溺亡的阳光中去。
什么都好,唯独这不可以。
绝对。
*
一星期后我回家时发现我的妻子安静地背靠着靠垫,坐在椅子上沐浴着阳光断了气。
发现铃死亡的时候我想起了我度过的恍若梦境那段时间。
我把她监禁在她的房间里,扳着她的肩胛朝她大吼。
铃说我太过于敏感,试图使我冷静下来。纵然是这样,我也并未停止我的行为。
那段时间里她也曾激烈地抗争过,后来她渐渐平静下来与我交谈,而我在噩梦的纠缠下竟忘记了我罪恶的行径。
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是我杀死了我的妻子。
是我害死了铃。
*
我想我早已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死了。
阳光把我淹死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