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栏意》萧思谖

6、银汉迢迢

　　第五章银汉迢迢
　　人间四月芳菲尽，但对于雪晴来说，四月那次傍晚的意外邂逅，为她后来的生活镀上了瑰丽的色彩。从此之后，她习惯于午后坐在秋千架上，手执一本书，静静阅读。别人都以为这个调皮的孩子终于长大了，收了性子。但她坚定地相信自己人生的芳菲丽色才刚刚开始。
　　雪晴自此爱上诗词，爱上花朵，爱上世上一切情爱缠绵的故事。她喜欢读罢故事的掩卷沉思，也因故事中的离别欢聚清泪盈盈。红拂夜奔，莺莺荐枕。不知是夕阳照耀还是故事中的女子的痴情太过热烈大胆，她白皙的脸颊镀上一层淡淡的红霞。淡淡的墨香让人沉醉，也让她在因情爱而羞涩下生一种期盼和勇气。
　　对于书中的那对璧人，传诗的是红叶，而对被这高墙阻隔的男女，纸鸢则帮他们彼此互诉衷肠。那日那个青年男子将她送回家中，她确实心怀感激，但是即使说心怀何种绮念也是懵懵懂懂，终将被时光冲淡。但是无意中在院落捡起的那只纸鸢彻底燃烧了她内心的小小火苗。纸鸢下掩盖的是墙外人绵绵的情意。其实他始终握着那根纸鸢的线，也牵住了雪晴的心。夜晚墙外的箫声依旧响起。悠长的箫声在夜色里缓缓流淌。娟娟素魄挂在空中，光华似水，伴随着箫声缓缓流进雪晴的心里。墙外的人不是萧史，但她深信他的的确确是自己的萧郎。她不想当弄玉，因为她知道和爱人乘凤离去，太过决绝。和爱人相守，和家人团圆才是真正的花团锦簇。其实那时的她并不知晓，双十的圆满太过稀有，即使历尽艰辛，修得福慧双全，也难能阻挡上天的一次莫名其妙的玩笑。
　　玉壶光转，时光偷换，不到三个月的时光，消磨着他们的耐心，也让他们积蓄了足够的勇气在七夕的夜晚求得片刻的相守。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她知道她们片刻的相见就胜过人间无数。
　　七夕的夜晚，她趁着家人入面偷偷溜出家门。“剗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此刻她才真正的知道偷会男子时的担忧期盼与思慕在一股脑的在心中纠缠的滋味。
　　从家中偏门溜出后，却空无一人。雪晴又是气恼又是担忧。怕他失信于自己，却又担心他有了什么意外变故，一时间转了好几个念头。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那人骑马而来。看他意态悠闲，又想到自己焦急等待的可笑模样，又羞又恼，背过身去，不理他。
　　“雪晴，好妹妹，是我不好，我来晚了，叫你着急了。街上游人攒动，好是热闹，我牵马走过才耽搁……好妹妹原谅哥哥这一回吧。”他故意拖长声调，诚恳中却带着一丝顽皮。雪晴扑哧一声笑出声，半嗔半笑地换了一声“轩哥哥。”
　　“走，我们一去去瞧瞧”陈静轩不动声色的牵起雪晴的手，将她扶上马，自己却没有和她共乘一骑，牵着马向灯火通明处走去。手心还残留着他刚刚握着时候留下的余温，想到这还是第一次被陌生男子触碰，更是羞涩万分，但立刻就被难得的甜蜜与幸福冲淡。
　　长安街上，灯火如昼，游人如织，人头攒动，香车宝马，绮罗盈市。街上的男女皆是盛装出游。女子乌发簪花，手执各式彩灯，款款而行，行动间，衣摆掠起的尘埃都染上了脂粉香气。男子或束发或戴冠，身着圆领袍衫，意态闲适洒脱风流。
　　雪晴一时看呆了，自雪晴记事起，父母一直过着如同避世般幽静的生活，不喜华奢，也不爱喧嚣筹措，这番热闹的市井风情是身在闺阁的小姑娘极少看得到的。
　　陈静轩将雪晴扶下马，一起牵手结伴而行。正值七夕乞巧，牛郎织女相会之时，夜晚热闹非凡，甚至比白日仍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求个好彩头，各家店铺都早已在门店檐上挂上莲花灯。放眼望去，耀目的莲花灯沿着街市延伸，似望不到尽头，将一条街道照得如同白日，月色清冷，到被比的相形见绌了。街边用木头搭成一个个架子，缠上七彩丝绸，挂着各式动物彩灯，长耳的白兔，肥胖如同一团的花猫，形态各异皆是娇憨可爱。架子下剧是叫卖各种物事的小贩。乞巧用的捺香、方胜，梅红的木匣子盛装着各种时令果子，越梅，杏片，香橙元，糖荔枝，还有油面糖蜜做成的笑靥儿，精巧香甜，不一而足。土木雕成的磨合罗最是可爱，一丝一缕竟像真正的胖孩童一般。
　　“长安街上最有名还是各家酒肆。其中临仙，迎宾两家最是出名。”
　　“是因为这两家的菜色最是出众，酒最是香纯？”此时雪晴手执一只长耳卧兔灯，边走边听着静轩说着这条街上的轶事闲情，静轩谈吐优雅风趣，将这条街上的名店旧事绘声绘色地说来，不禁让人有亲身所识一般。当他提及这两家著名的酒楼，雪晴有此一问，而他只是淡淡一笑，似是认可，继而言它。
　　愈向前走，俞有清媚歌声传来。雪晴只觉得这歌声婉转甜腻，歌声中的情意热切如同勾魂摄魄一般。
　　循声而去，热闹更是多了几份，似有人群聚集。雪晴孩子心性，拉着他的手快步走向前，看个究竟。
　　“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飏。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
　　果然是有几个女子倚在门店外唱歌。下一刻，雪晴脸都红了。那女子们窄腰丰臀，曼妙身姿包裹在绢纱的衣料中，媚态横生。白臂如藕，胸脯起伏，抹胸的红色带子系在颈上，红色的带子顺着洁白而精致的锁骨而下，引得人无限遐想绮思。雪晴不敢注视那歌唱的女郎。但抬头之际正看到，她背后的店铺匾额上赫然写着正是“临仙酒楼“四个大字。
　　原来这些姑娘都是勾栏中人，每逢夜市之际，就来到知名酒肆前引吭高歌，寻求恩客，这早就成了长安街夜晚的一景。
　　深夜的长安街，有人畅饮，有人求欢，但都在夜色的默默温柔的掩盖下，变得熨帖和坦然。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还没等雪晴回过神来，已经被拉离出喧闹人群。

　　缭乱的弦歌逐渐被这二人抛在脑后，他们越走越是安静。某一刹那，雪晴也曾一心惊，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相信这个仅仅见过第二次面的男人。也许那次危难无助时的救助和抚慰太过温柔，喧闹的街衢模糊的只剩下他的容颜，她明明在初见时听到自己的心在跳跃如此的热切。从此月下的清丽箫声流进自己的心，装满的即将溢出，她没有能力再去容纳其他。
　　“快看，就是这里”
　　雪晴回顾神来。刚刚的街景对她来说只是赞叹，这就真是惊奇了。原来他为了自己费了如此大的心思，从来没有一个男子会为自己这样。想到这里雪晴眼眶都湿了。
　　他们来到映月河岸，这河岸边上停了一直小船，孤零零甚是落寞。船舱四角缀着四只火红纱灯，唯映出船身和船下碧波。
　　“怎么样？”陈静轩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意思是请她上船。严雪晴本是天真烂漫的年纪，从小也未度过几本拗口的讲究女则和妇德的书，对男女大防之事也没什么在意，而且对此人是真心依恋信赖，满心欢喜得上船一看。

　　陈静轩解下缚在岸上的船锁（是这么叫嘛），上船后拿起船桨轻轻一荡，小船缓缓驶离河岸。待到船远离了河岸，长安街的繁华已成剪影，似一团七彩的灯火在双目所及之处缓缓燃烧。
　　陈静轩也走入船舱。只见她坐在桌前，以手支颐，望着燃烧的蜡烛出神。一灯如豆，火光跳跃，映得雪晴玉容明灭，飘渺似落入凡间的仙子。陈静轩看的心神一荡。
　　“我这里还有好东西呢。”他魔法般的拿出一把白瓷壶和两只酒杯。
　　”尝尝这个是什么。”
　　白瓷壶中倾倒出了碧莹莹的液体。雪晴有些迟疑的接过来。陈静轩未等她喝下，仰头已是一杯，似是在告诉她放心。
　　雪晴轻抿一口，熟悉的酸甜味道在嘴中漫溢开来，淡淡的酒的芳醇则让余味细密绵长，充溢口腔。雪晴将酒一饮而尽，才道“原来是青梅酒，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青梅。”
　　“这是用今春新摘的成熟的青梅酿的酒。至于我为什么知道……”他拖起长音，坏坏一笑，“某个小姑娘喜欢边荡秋千边摘树上的青梅吃，还以为别人不知道。”
　　雪晴脸微微一红不再回话，只是一双妙目望着他，眼波流荡。
　　陈静轩刚要再开口，只见窗外，越来越明亮，好像哪里着起火来，两人走出船舱都不禁惊叹。河的对岸缓缓飘来难以计数的折纸莲花，每个莲花中间放着一节燃烧着的蜡烛，火光映着在河中宛如碎金流动。
　　“这河叫望月河”陈静轩幽幽道，“相传在前朝的某位皇帝看上了臣子的未婚妻子，要强行纳入后宫，这两人情谊甚笃，宁死不分离，在那女子进宫的前一天，双双执手跳入河中，待人们打捞出他们的尸首时，人们怎么也分不开他们的双手，最后把他们合葬在一起。”
　　“他们虽然生不能同寝死却得以同穴，这算是另一种成全吧。”
　　“生不能在一起，死后合葬又有什么用？”他有些忿分，继续道,“后来人们在为了纪念他们也为了自己祈求一位良人，女孩子们就在这里拜月放莲花灯，据说谁的莲花灯漂得最远谁的幸福就越长久。后来在此河边望月放灯蔚然成风，河就被人叫成望月河，它的原名倒是久而久之无人知晓了”
　　“是吗？明年七夕，月老我是不用拜了，但莲花灯我一定要放一个。”
　　看罢莲花灯，只听“哧”一声半个天空被烟花点亮，姹紫嫣红绚烂无比，此番燃尽，又有登场，从不间断。
　　“好美的烟花，好美的夜晚！”
　　“三年前的那场烟花才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烟花，那时姐姐还在，也是一个七夕节带我偷跑出来玩耍。”
　　雪晴有些迷惘，只知陈静轩是朝中陈尚书的独子，他的姐姐却未曾听说，为何又不在了？
　　陈静轩看出她的迷惘之色，“姐姐在三年前被选入宫，现在是宫中的贵人了，只是再也不得相见。父亲忙碌，母亲早逝，从小都是姐姐照看我，却终究再不能相见……雪晴我们是要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了，今晚回去我就和父亲提，我要正大光明的和你厮守一生。”
　　这誓言太重，这幸福太美，如此猝不及防，雪晴激动地依偎在他胸前，柔声说道：“我相信”眼角划过一颗泪珠。
　　“仙偶纵长生，论尘缘也不恁争。百年好占风流胜，逢时对景，增欢助情，怪伊底事反悲哽？问双星，朝朝暮暮，争似我和卿！………”这是长生殿密誓中的唱词，雪晴蓦地听到歌声乘着风从遥远处传来，飘渺得如一缕叹息,但是这叹息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也许河对岸的楼阁画台的红氍毹上正上演着千古的传奇。银河宛转，纤云点缀双星，牵牛织女再过璀璨耀眼，中间始终隔着一条清浅的河，遥遥相望，只能在每年的这一天里求得片刻的温存与相守。
　　一代至尊正在向着他的挚爱宣示着世世为夫妇的宣言，因为他相信凭借他的权势，这种爱情悲剧不会上演，他可以给自己的女人想要的一切。而当龙阳鼙鼓撕裂了梨园歌舞粉饰的太平，可这一切不过就是一个笑话。帝王掩面，唯有“婉转娥眉马前死”的结局。佳人已去空留一缕芳魂。曾经的誓言苍白甚至说得上是一种讽刺。唯有故事是给后人评说。
　　雪晴觉得深夜冷风侵体，打了一个机灵。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果然天是要冷下来了。
　　“冷吗？”
　　雪晴点点头。
　　“我们会去吧。”他把雪晴扶回船舱，想要划船回岸时，突然听到有人大喊一声下雨了。果然雨是淅淅沥沥下了起来。陈静轩无奈也躲会船舱。
　　“等等吧，雨应该很快就停吧。雨一停我就把你送回去了。”雪晴点点头，但仍然露出焦急之色。这次偷偷出来，如果被人发现，若还是彻夜不归，不是被爹娘骂死，羞也是该羞死了。

　　“瞧，特意准备送给你的。”陈静轩张开手掌，竟是镶嵌宝石的赤金簪子，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仍是明晃晃得耀眼。簪头是一只垒丝蝴蝶，展翅欲飞，翅膀上却镶嵌了数颗大小不一的红绿宝石。两个触须顶上各有一颗比米粒微大的珍珠，十分灵动。簪子还垂了三颗金珠，想必簪在发上，走动时还会发出轻微的泠泠之声。
　　“这太贵重，我和你一起也不是为了……”
　　“别的你可以不收，但是这个你一定要拿着，这叫情比金坚。我对你的誓言不改，在这七夕相守的日子里我只求你给我一个信字。”
　　这一夜这个男子给了自己太多的感动。烟波画船，雨丝风片，烟花漫天，这短短几个时辰的记忆重过以前短短十五载的岁月的一切回忆。
　　“我信你。”雪晴揉揉眼，“都是你，非要惹我哭。快给我戴上。”
　　待陈静轩把簪子簪上之后，雪晴顺势倚在他肩头。两人共同聆听着船舱外雨滴河面的声响。不知雨下了多久，也不知谁先合上眼皮。斜风细雨护卫着她们她们卧在船上沉入梦中。
　　东方已现鱼肚白。雨停了，晴空万里。

作者有话说

　　我要坚持写完故事 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