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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缘来注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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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如旧,景自妍,春风吹鬓入流年。转眼已是元庆九年的春天。
墙外孩子嬉闹,游人结对踏春。墙内青枝斜出两三枝,挂着成熟的青梅。几个调皮的孩子,拿着石子砍树上的梅子。
“你们这群顽皮地孩子,不要再向墙里扔石子了,小心了”墙内传来少女声音,嗓音清甜。孩子向四周看了看,没有人。忽然,其中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哇”一声哭了起来,原来,一颗青梅不偏不倚的打在额头上。
“让你们不听姐姐我的话。”墙内,影影绰绰是一个小姑娘在荡秋千。果然,相隔几刻后,从墙里露出半个身子来,还伴着一串笑声。
那姑娘穿着藕荷色襦裙,脖颈上带着一把小小银锁。身子轻灵的如同一只乳燕。越荡越高,头发被风吹得微散,束发的带子随风飞舞,某一刻好像就要脱离秋千,展翅飞出。孩子们冲她扮了个鬼脸,捡起落下的梅子四下哄散。只有那个哭泣的胖男孩,还在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痴了。可怜的又被等他不耐烦的同伴敲了一记头,推推嚷嚷走了。
“雪晴,你又调皮了吧?”
“没有,怎么会呢姐?”女孩顿时泄了几分力气,原本荡地老高的秋千,失了力缓缓
摇摆。看了姐姐在秋千架下望着自己,灵巧地伸出穿着豆青色缎鞋的双脚,一点地,秋千听话地停了下来。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嗅了嗅手中的青梅,一笑,抛给姐姐,“姐姐吃梅子。”
姐妹二人从小生长在一起,样貌虽然不是最拔尖,但均可以称得上秀丽二字。只是妹妹的轮廓更加鲜明几分。但是这性格确实大相径庭。姐姐严馨乖巧知里,妹妹严雪晴却实在顽劣异常,从小不爱读书,爬树抓鸟的功夫竟不输男孩子。和姐姐温婉大气相比妹妹却本身带着一种野性,殊不知这股野性却可以吸引某些对驯服痴迷的猎手为之疯狂迷恋。从小父亲总是对严馨褒奖的多,对这个妹妹确实挠头不已,动辄责骂,要不是母亲护着,戒尺不知打折了多少根。后来父亲对禅学更加痴心,妹妹的事情,也很少顾及。倒是母亲杨氏,总是耐心教导,处处叮咛提点,又逼着她背了几篇书,性子这几年也收敛了许多。姐妹总是玩在一处,姐姐严馨,就成了母亲留在雪晴身边的眼睛。两个小姐妹也因此事拌过几次嘴。
“娘,早就跟你说过,不让你把秋千荡得这么高,你要是再不听话,娘可就让人把这架秋千拆了……”
“好吗,姐姐,今天是有小孩子向院子扔石子,我去提醒他们一句才……下次不敢了”这话开始还很洪亮,等说到“下次不敢”就犹如蚊蚋。
姐姐又在滔滔不绝的叨念自己,姐姐哪里都好,就是总爱帮着娘亲看着自己,现在说话的口气也像娘亲了。哎现在爹爹总是不理自己,不过好在还有娘亲,娘亲再是叨念自己,心里多疼自己也是知道的。
雪晴撅着嘴,坐在秋千上以脚支地转圈圈。她喜欢仰着头,看着蔚蓝的天缓缓转动,流云好像变了形状,吊着秋千板的两根麻绳被慢慢拧成一股,越来越紧,直到再也转不动。
“后日是四月初八,娘说要带我们出门去……”
“什么……好呀……啊”雪晴激动地荡起来,却忘记了绳子已经被拧成一股,自己双脚一离地,秋千失去控制,快速的反向旋转回去,让猝不及防的雪晴一声惊叫。身边的景物迅速变换,姐姐的样子也好像扭曲,让人眩晕不已。
“让你不听话”看到她的狼狈模样,姐姐哈哈大笑。******************************************************************************
四月八日佛生日,各大禅院都有浴佛盛会。此时正值春夏之交天气清明温和,日光迤逦,燕语声声,莺啼呖呖。数年间佛教在偏安一隅的南朝在日渐兴盛,虔诚的信徒走进寺庙,双手合十祝祷祈福,上至至尊勋贵,下至平民百姓。
十几年前那场百年一遇的大雪让这个积弱的南朝陡然安静,皑皑大雪埋葬了热血厮杀和战场上的累累白骨。这一安静就安静了漫漫十数载。原本一战之后,全国上下都以为家国得以保全之日再难长久。称臣求和只能让沉疴已久的病人多一口喘息之气,北朝的铁蹄早晚要踏破碧芜千里的烟雨江南。可谁知在南朝人心惶惶之时,北朝却也不太平。北朝原本打算一鼓作气之时,北朝皇帝却在正值英年之际病卒,挥军南下的壮志难酬。风雨飘摇中,中宫幼子匆匆即位,欣然接受南朝的赔款求和,从此开始了休养生息的政策。南北就此相安无事。南北之战六年后南朝定安皇帝病逝,太子登基,国号元庆。新帝睿智儒雅,一扫前朝阴暗攻讦之气,从善如流。朝廷内外都希望这位青年皇帝可以挽狂澜于既倒,成为复兴南朝的一代英主。
经年流转,时光偷换到了元庆九年,当鸿泥雪爪被时光的烟尘埋葬,只有一座座寺庙越来越恢弘,浮屠塔上供奉着佛骨舍利引人虔诚朝拜。每层佛塔上都缀着难以计数的金铃,在微风细雨中中铿铿相击。贴着金箔的巨大佛像,宝相庄严,面如流光满月,蔼然俯视众生。对于年纪尚小的雪晴来讲,大佛丰腴的面颊上,双目微合含笑,可这笑让人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敬畏,光影交错中,雪晴恍然觉得大佛的眼角带泪,下意识揉了揉眼角,却什么都没有。雪晴看着虔诚祈愿的娘亲和姐姐,悄悄退出殿外。
其实表面上雪晴看起来不谙世事,却是什么心里都明白一二。这次母亲带我们出来主要是为了祈求姐姐的终身之事。已年满十八岁的姐姐已经是该出嫁的年纪,却仍然待字闺中。雪晴明白,父亲避世多年,不愿意再和朝廷牵上什么瓜葛。姐姐素来心高,以往也有一些商贾家公子前来求过亲,姐姐和母亲都没有点过头。一来二去就都耽误下来了。
雪晴闲来无事,漫无目的在寺庙中游荡,默默注视着如流水般匆匆来往的虔诚香客。寺院中喂养的白猫肥胖并不惧人,懒洋洋地躺在地上晒太阳。雪晴跑过去,蹲在地上,摸着猫毛茸茸柔软的肚皮,逗弄着它玩。
微风拂面,似有一阵清冽幽微的香气袭来。循着香气而去,人却是越来越少。转眼来到佛殿背后,早已没有人迹。雪晴内心惴惴,想要返回之时,却看到有一条石板小路通往山上。小路没有被杂草掩盖,想来定是有人定时打扫。山上炊烟起,必然有人居住。没准住着山中仙人呢,少女的好奇心早已战胜内心的恐惧,雪晴沿着小路向山上走去。
每向山上走进一步香气就浓郁一分,待走到雪晴双脚酸痛不耐烦之际,一座小小院落已经孤零零的立在山顶。雪晴恍然觉得这座院落在天地混沌初开始,已经坐落在此,似入定老僧,修得佛家正果,独居于此,从未被别人打扰过。
透过虚掩的门缝,雪晴向里面张望,好像没有人。那香气定时从里面传来无疑。雪晴费力推开木门。
“原来院子里种了一棵玉兰花树”雪晴不住抚掌。玉兰花树足足又合抱之粗,老干虬枝,张扬的枝叶如网,网住院落上方的半爿碧空。树枝上缀满了白色玉兰花。现在已是晚春,玉兰已经呈现花落之态,有的花瓣已经卷曲微黄,花树下已经铺了一层白花如毯。雪晴随手捡起一朵,花朵大如灯,花瓣肥厚,嫩白似玉,芳香扑鼻。又是一阵熏风,白色的花朵随风缓缓坠落,次第而下,让人应接不暇。耐心倾听,你会听到那一次次的坠落都是花朵在谦卑地亲吻着大地,那就是花落的声音。伴随着芬芳伴随着逝去生命的那一瞬的凄美,让雪晴看呆了。
不知驻足多久,当雪晴缓过神来,阳光已经失了温度,天快黑了。雪晴打了一个机灵,是有些了冷,可除了冷之外,还是有些不自在,好像旁边多了什么——原来有一双眼睛直勾勾的俯视着自己。雪晴暗叫自己笨,院子中有人竟然不知道。
二楼走廊上,站着一位男子,竟然注视着自己,看见雪晴发现自己,报之以坦荡微笑,继续低下头,不知干些什么。雪晴刚刚还半是羞涩半是气愤,现在却好奇,难道他就是自己所想的山中仙人。雪晴四下望了望,找到了通向楼上的梯子,完全不记得担心这个陌生男子可能带给自己的危险。向他走进。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住在这的人吗?你现在在写什么?”
面前的男人俯身在案前,挥动毛笔不知在描画些什么。雪晴从小长在宅院之中,平生有过接触的男子除了自己的父亲之外,屈指可数。更别说如此近的观察。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生得是极好的。虽未看清他的正脸,但是单单从他侧面的清晰分明的轮廓和白皙如冠玉的皮肤,就可以看出。此时雪晴如白瓷般的脸颊上附上了一层春日里的粉红桃花色。
“这个小姑娘,明明是你未经允许闯进这里,哪里还来得了这么多的问题啊?”
他也不抬头,继续描画。
难道他是这里的主人,但听他的话的语气并没有生我私闯到这里的气。雪晴撅了撅嘴,继续向他挪了了几步,不住向案上张望到底他在画什么。
“我知道了,你是一个画师,来这里描画山中风景……不对不对,你一定是讨厌了身边人的聒噪才来这里躲清静的……难道你是已经有好几百岁,是这山里的修仙得道之人?”
“哈哈”。男人终于抬起头来,他放下手中的笔,开怀大笑。他俊美的面容果然同清丽脱俗的玉兰相得益彰。他那一声爽朗笑声,顿时让黄昏的院落也亮堂了一分。
“哈哈,我有几百岁了,我看上去有这么老吗?你这小小姑娘脑子里都装着些什么呀?”
雪晴自幼行动敏捷,趁他大笑之际,眼明手快,抽起案上的那张纸,跑开他几步。
“啊”雪晴一声惊呼,这纸上画着一位紫衣少女,薄施粉黛,手执一朵白玉兰,孑然立在院中。那女子竟是再熟悉不过了,他刚刚竟然在偷偷画自己?雪晴不自觉又仔细瞧了瞧画中女子,她安然娴静,可不是比自己美好百倍。她乌黑的发辫上还又比自己多簪了两朵海棠花,应该是刚刚正在画着的,一朵朱砂未干已然绽放,一朵尚未点染还在悄然等待开放。雪晴一时摸不到头脑,但想到自己刚才那股子痴傻劲都被他看了去,还偷偷画下来,心里又是恨又是气。
“你……你”看到那男子仍是一副嬉笑模样,雪晴更觉得他的笑里都在带着不正经,让人讨厌。可恨自己平生并为说过什么也未听他人说过一些咒骂他人的话,不知说些什么疏解心中的怒气,让他的笑容赶紧从脸上消失。看到手中的画纸,团了又团,朝他扔去。没等他的反应,扭过头飞也似的向原路跑了回去,他好像还在笑,雪晴用手死死堵住耳朵不愿再理他。
待到雪晴气喘吁吁地跑回原处,那只肥白的猫依旧一动不动地在那闭目养神,可是,可是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就再没有出现母亲和姐姐的面容。眼见天是越来越暗的势头,雪晴心里越加着急,手心都攥出了汗。都怪自己,到处乱跑,母亲和姐姐找不到自己要多着急。寺中的人越来越少,每个人脸上都好像挂着准备归去的倦容。雪晴在寺院中横冲直撞的乱找,想象着母亲她们焦急的神色,每一个归去的妇人的背影都像是母亲,每一个归去的少女的背影好像是自己的姐姐,待到雪晴追过去,升起的希望不知是第几次的又坠了下去。母亲的软语抚慰,母亲的谆谆劝导,姐姐的轻嗔责怪,姐姐的谦让照顾,曾经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伸出手似乎就可以够得到的温暖,如同烧得暖暖的火盆,被水浇灭,只剩下垂死般冒出的白烟,证明曾经拥有的温暖的一切。冷飕飕的风吹在雪晴单薄的身体上,把眼圈都吹红了。
眼见天就快全黑下来了,雪晴暗自咬了咬牙,决定自己往家中的方向走。自己和母亲已经来过这里几次,每次坐马车来,雪晴都会不住的掀开车帘向外张望路上风景,所以沿路的景物依稀记得些。雪晴努力的把头脑中记忆的碎片拉出来拼凑,和周遭的景物对比,总觉得都有几分真切却不完全相同。
双腿早已酸痛不堪,自己选的路不知是对还是错,一股对未知的惶恐如潮水般涌来,漫过了心房,也涌上了眼框。雪晴忍住不哭,周遭穿梭的行人好像都戴着同一个面具,向自己投以狰狞的嘲笑。每一条街衢都是同一个样子,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会跑出一个坏人,把自己拐走,可是拉到哪里去,雪晴自己都不知道,一定是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地方。
肚子饿的发憋(我现在就是),整个人都昏昏沉沉想要倒下,雪晴只感到身边乱哄哄的嚷闹,却不愿意顾及。
“快闪开”男人粗重的叫喊就在耳边……
待雪晴抬起头,那迎面疾驰而来的烈马的马蹄几近踏上自己的额头,马上身着胡服的异族男子,手持鞭子,恶狠狠地就要朝自己挥过来。雪晴“啊”一声大叫,头脑一片空白,呆若木鸡的站在那,身子都难以动弹。
电光火石间,一直大手有力的挽住自己的腰。衣带生风,她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失了重,飞离了地面……
“呸,该死的北国的杂种……”
“这帮北国使臣在咱们这横行霸道,不知道害了多少百姓……”
“哎,谁让咱们软弱好欺,想当年……”
“这姑娘……没事了吧?”
雪晴只觉得这怀抱温暖有力,就像母亲。真真是累极了,就想沉沉睡去。可是谁在旁边聒噪个不停啊……?
“姑娘,姑娘你还好吗?”陌生男子的声音就在耳畔。
“啊!”雪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下一瞬,脸红得似乎要沁出血来。她恨不得自己直接晕过去,不要醒来才好。原来她正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抱中,而且自己的双手还紧紧揽着他的腰!雪晴吓得瞬间从他身上弹开。
那个骑马的北朝人早已走远,余下的只有他横冲直撞后留下的满街狼藉。
“姑娘,别害怕,我刚才看到,那马马上就要伤到姑娘了,情急之下才跑过去把姑娘拉开,是我冒犯姑娘……”
男子的声音温柔如水,还含着淡淡的担忧,让人安稳。身姿清癯,算不上俊美的面容,都因为这份淡雅的微笑和有些不知所措的羞涩让雪晴觉得亲切。
“啊!……”困倦,惊惧,担忧,一下子都爆发了出来,雪晴莫名的就在这个亲切的陌生人面前嚎啕大哭起来。
那男子不知所措,不知是这姑娘刚才受到了太大的惊吓,还是自己刚才的举动唐突了她。反复赔罪劝慰,想拿起随身的丝帕为她拭泪,又不知道得不得体。
就在此时,只听得她在抽抽泣泣中断断续续说了四个字“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