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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山有扶苏 ...

  •   荒山。

      闪电照亮了山坳后的一个洞穴。

      沈璧君也不管洞穴中是否藏有毒蛇、猛兽,不等第二次闪电再照亮这洞穴,就已钻了进去。

      洞穴并不深。

      她紧紧抱着萧十一郎,身子拼命往里缩,背脊已触及冰凉坚硬的石壁,她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喘息。

      雨水挂在洞口,就像是一重水晶帘子。

      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匹狼,一匹被猎人和恶犬追踪的狼,她忽然了解了狼的心情。

      赵无极他们并没有放过她。

      她虽然没有真的看到他们,但她知道。

      一个人到了生死关头,感觉也就会变得和野兽一样敏锐,仿佛可以嗅得出敌人在哪里。

      这是求生的本能。

      但无论是人或野兽,都会有种错觉,到了一个可以避风的地方,就会觉得自己已安全得多。

      沈璧君颤抖着,伸出手——萧十一郎的心还在跳,还在呼吸。

      她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过了半晌,他身子突然发起抖来,牙齿也在“格格”地打战,仿佛觉得很冷,冷得可怕。

      沈璧君心里充满了怜惜,把他抱得更紧。

      然后,她就感觉到萧十一郎在她怀抱中渐渐平静,就好像一个受了惊骇的孩子,知道自己已回到母亲的怀抱。

      世上只有母亲的怀抱才是最安全的。

      虽然外面还是那样黑暗,风雨还是那么大,虽然她知道敌人仍在像恶犬般追踪着她。

      但她自己的心忽然也变得说不出的平静。一种深挚的、不可描述的母爱,已使她忘却了惊煌和恐惧。

      孩子固然要依赖母亲。

      母亲却也是同样在依赖着孩子的。

      世上固然只有母亲才能令孩子觉得安全,但也唯有孩子才能令母亲觉得幸福、宁静——这种感觉是奇妙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她还不太懂得真正的爱情。

      恋人们互相依赖,也正如孩子和母亲。

      闪电和霹雳已停止。

      除了雨声外,四下已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沈璧君也不知道是该再往前面逃,还是停留在这里。恍恍惚惚中,她总觉这里是安全的,绝没有任何人能找得到他们。

      她这是不是在欺骗自己?

      有时人会自己欺骗自己,所以才能活下去,若是对一切事都看得太明白、太透彻,只怕就已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单调的滴答声循环往复,为沈璧君铺开一条归路。

      恍恍惚惚中,她看到了深谷里的那间小小的木屋。

      屋里有萧十一郎为她削制的桌子,有她用卿草编成的桌布,有简朴却温暖的晚餐。

      萧十一郎正在外面建筑另一间,雨点落在山石上,就好像他用石锤在敲打着木头。

      声音是那么单调,却又是那么动听。周而复始,反反复复,将春花雪月变成了沧海桑田,将鸟迹虫丝、野马尘埃拉成了经天日月、行地江河。

      轻敲声不绝如缕,年华仿若弹指老,转眼已是生生世世的不离不弃,足以叫她忘了情的苦,忘了生的苦。

      她眼帘渐渐阖起,似已将入睡。

      她虽然知道现在睡不得,却已支持不下去—一恐惧并不是坏事。

      一个人若忘了恐惧,就会忽略了危险,那才是真的可怕。

      如此看来,沈璧君眼前的归路,不正是一条不归路?

      幸而那单调却让人心安的催眠曲已被打断。

      沈璧君惊醒过来。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脖颈滑入衣领,带来刺骨的寒意,然而她的心却迅疾地跳了起来,成为她冷透的身躯中唯一的热源。

      她的指尖冻得僵了,心脏却烧起滚烫的热。热一路向上,灼得喉咙只能发出干涩的响动。

      她绕开了滴答声中的不归路,哪想到却失脚踩入了另一条不归路。

      一条飘着银铃声的不归路。

      “寒风凛冽,何不早早归家?”

      细碎的银铃声,伴着婠婠的笑语,安静地叩响了洞口的岩石。

      沈璧君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萧十一郎。

      她艰难地咽下几口津液,忍着疼痛,压着喉咙的颤抖,柔声道:“天寒地冻,姑娘又何不离了这山洞,到客栈里烤一烤火?”

      婠婠一笑,眉眼间带了些担忧,又道:“奴家心忧姐姐,唯恐姐姐遭了这趟雨的罪,又心疼公子三寻不得,困心衡虑。便略施雕虫小技跟上了姐姐,厚颜无耻地盼助姐姐归家一力呢。”

      话音刚落,婠婠便莲步轻移,走到了沈璧君面前。一双美目转过萧十一郎,复而对上沈璧君的眼,愤然道:“只这蝇蚋,竟死皮赖脸地巴上了姐姐,看着姐姐弱柳扶风,便恬不知耻地要做一回西门庆哩,何物等流!”

      沈璧君脸一白,尚未来得及应答,又见婠婠伸手扣向萧十一郎脖上的命门,道:“姐姐忍辱负重,奴家懂得,今日我便了结这畜生!”

      先是一个弱柳扶风,后是一个忍辱负重,沈璧君迎着这毁谤,却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保护萧十一郎上。

      她曾经为了颜面弃萧十一郎于不顾,如今她绝不会为了颜面抛下他!

      她护住了萧十一郎脆弱的脖子,却也将她腕上的命门捧到了婠婠手上。

      然而她并不害怕。

      就像是母亲愿意为了保护孩子送命,她也乐意为了保护萧十一郎送命。

      一种最伟大,最无私的情感涌上她的心头,在她柔弱的肩膀上添了几分慷慨与坚强。

      她不怕死。

      死并不可怕,她怕的只是萧十一郎的死。

      她的心跳逐渐平静。她仰起头,直直的看向婠婠,晏然自若道:“明人不说暗话,姑娘与厉刚一行人并无瓜葛,也并不图萧十一郎腰间的割鹿刀。既是无所求,何苦冒雨前来?”

      沈璧君眼中浮现的决然镇定出乎婠婠意料,终是令婠婠敛了挂在唇边的虚喜假嗔,她道:“沈姑娘既不喜那弯弯绕绕,那我便也直说了吧。”

      从姐姐到沈姑娘,从奴家到我,是说话者自矜的表现,也恰恰是对聆听者尊重的体现。

      不尊不重,何来认真的谈话?何来平等的谈话?

      沈璧君兰心蕙质,自然听得出她言语间的含义。然而她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是再一次挺直了脊背。

      立场不同,有时尊敬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危险。

      “愿杀萧十一郎。”婠婠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沈璧君的眼前一黑。

      沈璧君苦涩道:“无冤无仇,姑娘何必。”

      婠婠笑道:“我早已说过,我心系连公子,心疼连公子。你为妻,却不尽妻责。连公子苦寻你数日,好不容易寻得了你,你却与他大闹一场,弃他于雨中,转睫搂着萧十一郎远去。就凭这几样,你便与我有天大的仇。”

      婠婠的记叙刨去了这些日子里沈璧君经历过的鲜活细节,只留下大而空的框架,倒真显得沈璧君无德无义,十恶不赦。沈璧君明白,就算是上前争辩,更得了婠婠的说辞,也变不了婠婠的心意。她叹了口气,道:“姑娘的说辞,我认了。姑娘如何对我,我自不会有所怨言,只求不要牵扯他人。”

      “我在他身上割一刀,岂不是比割你十刀还叫你难受?我杀了他,岂不是比要了你的命还叫你痛苦?需知死并不是最可怕的东西,让一个人万念俱灰岂不是更加令我快意?”

      沈璧君咬了咬唇,道:“说到底姑娘不过是念着心上人。我与他已是再无可能,杀了我,更是一了百了,永无后患。留我痛苦一生,不过是为姑娘的情路多添变数罢了。”

      婠婠神色不变,似笑非笑,扣着沈璧君腕上命门的手稍稍用力。

      沈璧君额上起了一层冷汗,眼里也泛起了水花,却仍以发白的唇瓣,镇定道:“如今,我为的只是萧十一郎。”

      一声言语,既是简单而又郑重的承诺,又是忘情而又真挚的宣告。她选择了萧十一郎,而不是连城璧,理直气壮,不需更多解释。

      如此熟悉。

      “魔门弟子无数,为何偏偏作弄我?”

      少女理直气壮地俏道:“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婠婠顿了一顿,在沈璧君的惊诧中甩开了她的手,道:“留你尚且有用。之后的追杀,自行努力罢。”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哪有什么偏偏,不过是认定你罢了。

      纵有子都,子充,无数魔门弟子,谁叫你要被我遇上呢,璧小师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山有扶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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