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璧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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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君，到门外一叙罢。”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开口的竟是连城璧。
他的脸上再一次带上了温柔的笑意。有如阳春三月里夹杂着细碎鸟鸣的暖风，又有如腊冬中红泥火炉上温热的绿蚁酒，令人们打从心底里感到温暖而舒适。
连城璧是何人？武林中流砥柱连家堡少堡主，如竹君子，温文尔雅，风采翩翩，文武兼备。
他并不多言，不会像街边酒旗下就着烈酒大嚼生活艰辛的壮士般絮絮叨叨；却也并不寡言，不会像总端着一副世外高人架子的武林少侠般吝啬言语。
他的一言一语堪比踏过雪泥的飞鸿，了无痕迹，温和从容地调控谈话的方向。是故就算他说得再少，也会给人留以随和轻松之感。
和他谈过天说过地的人，无不对少堡主的随和平易拍手称赞。
他笑得如此温和，几乎使所有人遗忘了门外银铃零丁响起后这位翩翩公子先前的木讷反应。
方才连城璧木讷的就像是一个活在黄土里，一生迈过的最远距离不过是几条村的乡下农夫，怪哉怪哉，哪还有半点交游甚广的公子样？怕是最亲密的枕边人也无法从那时的他身上看出“连城璧”的影子罢。
连城璧低头，望向笑意微妙的婠婠，半是迟疑道：“你……且候一会。”
一路胡搅蛮缠的婠婠却也无所留恋地松开了手，她抖了抖袖子，盘手埋怨道：“神神秘秘，真叫人讨厌。好罢好罢，去罢去罢，奴家一眼也不会偷瞧的哩，就在这候着。”
言罢，她转过身，放弃细究坐到了凳子上，目不斜视，唯有眸中暗藏的一抹孩童般的狡黠不经意间流露出她的不安分。
人已散，寂夜将尽，明月收回了千里如练的月华，披上一层氤氲的烟云。
庭院更静了。
胧月之下，连城璧英俊、温和、平静的脸似乎也有些激动变化，然而等他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他的脸立刻又恢复了平静。
他把沈璧君叫出门外，却并不是为了责备她，也不是为了打破砂锅歇斯底里地追问她之前的话，独独像是把她叫出来让她看看这黎明前的残夜，看看在丁香结上寂寞凝结的露滴。
他一言不发，静静地望着沈壁君。
然而沈壁君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不平静。
连城璧自控力惊人，便是身为他最亲密的妻子，她也极少在他身上感觉到这种不平静。
上一次是沈璧君怀了孩子，现如今他的不平静究竟是源自什么？
是妻子的背叛，抑或是……
虽知道婠婠绝不是连城璧在外头的情人，她却不能否认连城璧与婠婠间莫名的熟悉，不能否认婠婠多情举止后看似薄情的绵绵不休，不能否认连城璧被婠婠抱住一刻，难以察觉，微乎其微，一闪而逝的情绪变化。
沈璧君心乱如麻，转头去看身旁的竹影。
良久良久，她终于看向连城璧，忽然开口道：“你可知道这两个月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她没有将心底的疑虑吐出，而选择了向丈夫坦诚。
连城璧道：“我……我知道了一切，却不太清楚。”
沈璧君道：“你为什么不问？”
连城璧道：“你已说了很多。”
沈璧君咬着嘴唇，道：“但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怎么会遇见萧十一郎的？为什么不问我怎么会天天见到他？”
为什么？她忽然变得很激动，连城璧却只是凝注着她。
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说了一句：“因为我信任你。”
这句话虽然只有短短六个字，，但却包括了一切。
沈璧君整个人都似已痴了。
连日来追杀中的艰辛与挣扎，竹影中隐秘的揣测与辛酸都化作了泡影。无限的温柔，无限的情意，在这一刹那间，忽然一齐涌上她心头，她的心几乎无法容纳下这么多。
她失声痛哭。
连城璧若是追问她，甚至责骂她，她心里反会觉得好受些。
因为她实在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但他对她却还是如此温柔，如此信任，处处关心她，处处为她着想，生怕对她有丝毫伤害。
她反而还对丈夫抱有不信任的揣测。
她心里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歉疚。
这两个月来，她并没有像他想她那样想他。
她本来只觉得对萧十一郎有些亏欠，现在她才发现亏欠连城璧的也很多，也是她这一生永远报答不完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把刀，将她的心分割成两半。
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样做。
连城璧凝注着她，似也痴了。
这是他的妻子第一次在他面前真情流露，失声痛哭。
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她心里有什么痛苦，他忽然发觉他与他妻子的心的距离竟是如此遥远。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的站了起来，慢慢的伸出手，温柔地轻抚着他妻子的柔发。
他的手刚伸过去，又缩回，静静的木立半晌，柔声道：“你累了，需要休息，有什么话，等明天再说吧，明天……明天想必是个晴朗的好日子。”
沈璧君似已哭累了，她点了点头，在连城璧的扶持下进了另一间屋子。
她躺在床上，听到她的丈夫轻轻走出去，轻轻的关起门，一举一动都是那么温柔，那么体贴。
但她心里却只希望她的丈夫能对她粗暴一次，用力拉住她的头发，将她拉起来，抱入怀里。
她心里虽有些失望，却又说不出的感激。
因为她知道他以前是如此温柔，现在是如此温柔，将来还是会同样的温柔。绝不会伤害她，勉强她。
现在，已痛哭过一场，她心里忽然觉得好受得多。
“以前的事，都已过去了。”
“只要能将萧十一郎的冤名洗清，让他能抬起头来重新做人，我就总算已对他有了些报答。”
“从今以后，我要全心全意做连城璧忠实的妻子，我要尽我所有的力量，使他快乐。”
她已决心要这么样做。
一个人已下了决心，总会觉得平静些的。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眼泪却又流下了面颊……
夜凉如水。
石阶也凉得很。
连城璧坐在石阶上，他的心远不像他所想的那么平静。
看到他妻子提到“萧十一郎”这名字时的表情，看到她的痛苦悲伤，他忽然觉得萧十一郎和他妻子之间的距离，也许远比他接近得多。
他第一次觉得他对他的妻子完全不了解。
这完全是因为他自己没有机会去了解她，还是因为她根本没有给他机会让他了解她？
“璧小师弟。”
一声轻唤，染着无名暗香的软绸贴上他的后背，微凉的柔荑搂住了他的脖子。
迷离残夜中，巧笑倩兮的女子，懒洋洋地搂着男子脆弱的脖颈，在男子耳旁窃窃低语。
“你对你的妻子完全不了解呢。”
“不过，她也完全不了解你呢。”
“她满眼愧疚，你眼里的愧疚也不少哩。”
“不过，她也算不上自欺欺人。”
背对着婠婠的连城璧身体一僵，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婠婠又笑，支起身来，将连城璧抱得更紧。
“因为璧小师弟你，从来就没有给过她了解你的机会呢。”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璧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