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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弄儿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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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卿!沈芸在心里默念着,眼前的小娃娃看上去有些瘦小,脸颊上两团不自然的红晕,似是积病久了而成。
他看见沈芸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怯生生地挪着小步上前,凑到她身边,轻扯着她的衣角,唤了声“芸姐”,那声音轻不可闻,却久久地徘徊在沈芸的耳边,他那张面容久久地刻在她脑中,直至几十年后仍无法忘却。
她轻抚着这个小小的幼弟的肩头,太瘦弱了,竟有些隔手,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心中充满了自责,她总是自怨自艾,认为自己是孑然一身,在世无牵无挂,可一见到沈卿,往前的种种都显得那么不值一提。
他小小的肩头像是扛着些什么,没有一般孩童的天真烂漫,眼中表情复杂,一想到他一人在这偌大的园子里隐忍的生活,她虽不是“沈芸”,却再也放不下这个幼弟了。
沈芸将他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怀中之人很听话,轻拍着她的背,小小的掌中传来徐徐温度,抚平了她内心的忧虑。
“是芸姐不好,没来看你,你可怪我么?”
看着沈卿摇了摇头,沈芸的心虽放下了,却无限自责,是自己不好在先,又怎能妄图这个垂髫娃娃原谅她。
“见着芸姐,卿儿很高兴!”怀中的小人替沈芸擦去脸颊上的泪水,笑着说道,眸中闪着亮光。
“小卿子,她是你芸姐么?”
石门边上的二人似懂非懂地问着,待沈卿点头回应,终于跑了过来,也想和沈芸“套近乎”,无奈怀中之人挡在前面,才没让他二人得逞,钻入沈芸的怀中。
看来这女眷在园中还是“稀奇之物”,刚才提起四嫂时,这两个小娃娃就有些激动。
“芸姐,嘿嘿!让咱们带你去园子里耍耍吧,你头次来,这里头可好耍哩!”那二人拉着她想要往院子外走,可沈芸迟迟未动,一来她不敢在这园中乱走,一想到三伯的冷淡就有些心畏,二来她还想和沈卿多呆会,若是去耍了,还不知他们会钻到哪里去。
“芸姐,一起来吧。”听见怀中之人这么说,沈芸无法只得跟在他们身后,朝着左手边的小树林走去。
一路上,沈卿都牵着沈芸的手,很是安静,偶尔她问几句,他才开口。相比之下,身前的两个小娃娃显得异常活跃,一会儿钻进假山里,一会儿跪在小溪边,口中更是喋喋不休,将这府里的美景说了个遍。
“小卿子,你倒是拉着芸姐过来啊,站那么远,看不见哩!”
说话的小人早已爬上了假山,站在上面轻声喊着。沈芸看了一眼沈卿,他有些迟疑,似不愿上前,似又想上去玩。
“你不上去么?”
那假山并无攀上的石阶,不过是块大而平坦的石头,若是攀爬倒也不难,只是要费些力。
“二伯说不能上去。”
“有何不能的,想上去就上去呗。”
不等他回话,沈芸已将他抱了起来,想要往石上放,他倒是顺从,双臂一用力爬了上去,观望了一圈四周,兴奋地朝着她挥手,想要让她上去。沈芸皱了皱眉头,在一旁的树下歇了脚。
不知何时,沈卿也爬了下来,坐在她身边陪着她,只是默不作声。这府里的景致非常,她背靠的这棵古树,要三人合围,枝叶繁茂似蓬盖,枝丫层叠相错,仰起头来看得人眼花缭乱,许是遮住了日光,它一旁的树丛有些矮小,被这树荫牢牢地遮住。
“他们为何唤你‘小卿子’,这不是……可是他们欺负你了?”沈卿太听话了,让她不得不想到了这些,那二人有爹娘护着,自然会硬气些。
没想到他摇了摇头,说了句让她捧腹的话:“我也叫他们小墨子、小垣子……不过在二伯和三伯面前不敢叫。”
看来并不如她所想,毕竟父辈之事,他们又如何知道,孩童最是天真烂漫,哪会管这些,可再过些日子,不知情况会不会不一样。沈芸看着身旁的幼弟,想把他带走,想把他留在身边。
“芸姐,你过得可好?”看见她颔首,问话之人似是不信,自问自答道:“是在那边受气了么,你的事三伯提及过。”
这话从一个六七岁的孩童口中说出,沈芸不是是喜是忧,她不知沈卿说的“那边”是指余府还是别的地方,她也不知三伯提起过什么,除了和楚家的事,她再想不到其他。
“我过的很好,余世伯、青姨、采薇都视我如家人,你若见到他们,也会喜欢上他们的。”若当年,未将沈卿养在此处,而是随她一起住在余府里,不知身旁之人是否还会像现在这般。
想起木箱中所剩无几的银两,沈芸只恨自己无法多赚些,好能养着这个幼弟,让他伶仃一人看他人脸色过活。
二人静坐着,忽然被一阵笑声打破,沈墨与沈垣哼着小曲儿走了过来,看来二人已玩得心满意足,此刻想歇息一下。他们也挨着沈芸坐下,红扑扑的脸蛋上尽是喜色。
“芸姐,讲故事吧,小卿子说你最会讲故事了!”两人相互起哄,吵着要沈芸讲故事,她想起了枫裕,便给他们讲起了曾经讲过的故事。
前朝的寒士吉生是个传奇人物,他与任四娘的友谊笃深,令人羡慕。吉生幼时家徒四壁,娘病爹去,还有两个弟妹要养活,他并无赴考的盘缠,只得自己写书,任四娘替他出钱刻印。没想这书中写了些忌讳之语,二人被陷害得双双入狱,差些被砍头。任四娘似会些法术,托梦殿前,向文帝诉情,文帝是个爱才之人,听后感动,竟破天荒地召见吉生,谁料他一首诗一番话说得文帝心喜,当即放了二人,还招他做了驸马。
“芸姐,这个故事是谎人的,哪有这样做驸马的,书里可没说过!”沈墨听罢笑着摇头。
“他写了些什么忌讳之语,可是犯了先帝名号?”沈垣接着问道。
“他的后人现在何处,既是驸马,该有名些。”
……
沈芸被他们问得不知如何回答,这故事她不过是前世从伶人口中得知的,只听说是二人似是后来得道,羽化升仙了,民间还留下些传言,不知哪个是真。被他们这么一问,沈芸也有些纳闷,单单书里未记载这两人,也可能是托名。
“这个故事是真的,我也听娘讲过!”一直未开口的沈卿忽然激动地说着,小脸涨得通红:“娘说吉生是光明磊落之人,不为权宦低头,本有才学,又有孝心,是个好人。”
“不过是骗小孩儿的,小卿子,你娘逗你玩儿呢,这世上哪有任四娘这个神仙!”沈墨笑着说道,他这一席话似是恼了沈卿。
沈芸不知这三个小娃娃竟会如此较真,沈墨和沈卿争执不下,沈墨一番话又说的挑衅,彻底惹恼了沈卿,只见他噌地站起了身,双手紧攥成拳,身子微颤着。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沈芸赶紧将他二人分开来,好说歹说地陪笑着。
“是芸姐这故事讲得不好,你们还想听什么,我再将就是了。”
“真的么?”沈墨转着眼珠子,扑到她怀中,竟有些撒娇:“我要听大将军的故事,芸姐讲给我听吧!”
沈芸无奈,只得又讲起了前朝大将军与清商真人的故事,哪知刚讲了个开头,沈卿竟扭头离开了,未说半句话,看得她莫名其妙,不知发生了什么。
“卿儿——”沈芸想要赶过去,却被沈墨拦了下来。
“芸姐,小卿子就像个小姑娘似的,老是闹憋弯,要是二娘在他就不敢了。你不用管他,是方才受了气了,这会子心里不舒服哩!”
怎么可能不去管,沈芸心里担心,匆匆跟了过去,沈卿定是在这府里受了委屈,不然为何喜怒不定,只因一句玩笑话就生气了。还有那个二娘是何方人物,竟能管的住这几个小“毛猴子”。
她在园子里绕了半天也绕不出去,幸好沈墨他们也跟了上来,才带她绕了出来。
“芸姐,你这么找是找不到的,小卿子可会藏哩,那次藏得爹他们整整找了一天,二娘气得话都说不全了。”又提起那位二娘,两个小娃娃似是想起了二娘结巴的模样,嘻嘻地笑着。
“我知道他藏哪儿了?”
沈墨带着沈芸绕过小树林,顺着回廊一直前行,不知何时,已进了一个偏院,似是柴房,平日里少有人迹,他推开房门,在一堆树枝中扯出了沈卿,对方有些不情愿,二人拉扯半天,看上去感情还挺深的,被这么拉扯着,沈卿也不气恼,只是想往柴堆里钻。
“别钻了,小卿子,再钻就成小耗子了!”沈墨嘻嘻笑道:“是我不好,不该提四娘的,我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你可放过我么。”
原来是那句“你娘逗你玩呢”惹恼了沈卿,沈芸有些讶异,她未听出任何异常,没想到他竟如此敏感。
沈卿身有积病,又整日劳心,沈芸看着他心中竟有些不安。
“放过你也行,那先生让写的文你自己写吧。”
“啊不行,只有这个不行!我的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你!”
“还有四哥带回来的书!”
“连小垣子的也算上!”
二人终于是和好如初,沈芸听得哭笑不得,刚才还怒气冲冲,一下子就被收买了,剩下身旁的沈垣哀嚎着:“为什么还算上我,我又没让他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