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之乐章》宁雁奴

4、[四]

　　我没有死。
　　只是在医院被抢救醒来后，我被妈妈送进了精神病院。
　　那一刻，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崩溃了。
　　影没有回来。
　　明再也不会出现。
　　暗……好像消失了。
　　最后，妈妈大概是抛弃我了。

　　我叫光。
　　在这什么都没有的一片荒芜的世界里，光，代表着不尽的虚无。
　　没有活着的动力，没有死去的决心。
　　我每天按部就班地过着精神病患者的日子，定时接受心理治疗。

　　从冬到夏。
　　我每天无聊空-虚到数着掌心的细纹有多少条。
　　对影的蚀骨思念，压迫着我的神经。
　　我觉得，迟早有一天，我会在这精神病医院里真的患上精神病了。

　　闲着没事，我开始回忆。
　　忽然发现，暗说的话，不是毫无道理的。
　　我原本有疼爱自己的妈妈，有包容我所有孩子气的影。
　　我有健康的身体，比镇子上大多数人富足的生活。
　　多么幸福！
　　我何必斤斤计较呢，只为了贪心地要更多人的认同。

　　我不是后悔，认识明，这个知己。
　　——他是我的知己。我依然这样坚持。
　　我只是想，没必要。
　　我只要有影，有只要我一个人的影，就该知足。

　　我厌恶暗，是她的挑拨，让影失控离开了我。
　　但是，我想到她对我说起明离开她时，她那种绝望死寂的眼神，便无法不感到抱歉。
　　我是多么深切地感受得到，一个人的孤寂与软弱，是怎样难以忍受的可怕。
　　可我，无论是不是存心的，确实夺走了属于暗的明。
　　我很清楚，暗如同影一般，偏执到疯狂，对属于自己的东西有着绝对的占有欲。
　　无关乎，她与明到底是不是情侣的关系。

　　我的精神一日比一日萎靡。
　　我痛恨着这个软弱无能的自己。
　　可是，如果没有影，光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如果没有影，”一道温和好听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光就要等待啊，只要光一直存在，影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我吓了一跳，抬头，是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你是……”
　　“我是灰。”他的气质和明有些相像，笑容浅浅淡淡的，给人很舒心的感觉，“小光的主治医师哦。”
　　我不解：“我的主治医师不是陈医生吗？”
　　“可你不是拒绝见他吗？”灰温和地解释，“所以，主治医师换成了我。”

　　我闷闷地说：“我没有病。”
　　“嗯。”灰竟然点头，坐到我身边，像个朋友似的，与我聊起天，“你只是因为影走了，情绪激动，你妈妈太担心了，所以才把你送进医院的。”
　　我不想说话了。
　　“小光一直是个懂事的乖孩子啊，”灰这时又变成了长者，循循善诱，“你现在的情况，很让你妈妈担心呢。”
　　我小声回：“妈妈她，不要我了。”

　　灰失笑了：“怎么会？她每隔一天都来医院询问你的情况。”
　　我意外：“我怎么不知道？”
　　“她怕看到你，就心软地想要求医生放你出院。”灰叹息道，“所以她虽然经常来医院，却一直忍着不来亲眼看你。”
　　我不由得失了神：“妈妈……”
　　“所以，小光还想继续让牵挂你、爱护你的人担心吗？”
　　“那我又该怎么做？”我觉得我被灰说服了。
　　振作。
　　振作起来，我要报答妈妈的养育恩情，我还要等待影的回归，然后与他重归于好。

　　灰神神秘秘地笑，我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明的影子。
　　他凑在我耳边，悄悄说：“你从现在起，都照我说的去做。”信誓旦旦，“我保证，不出一个月，医院就会宣布你康复，放你回家。”
　　我大喜，又忽地不安了——因为明的前例，我对突然出现的灰，心存着疑虑。
　　“你，不是医生吗，为什么……”
　　之前医院方，可是笃定地判定了我是重型人格分裂外加妄想症的。
　　灰笑叹，语气慈和，莫名地让我联想到从未见过面的父亲。
　　他说：“小光确实没有生病啊，所以当然不需要继续住院了。”
　　我放下心了，对他浅浅地笑开。

　　半个月后，我果然出院了。
　　妈妈她，抱着我哭了。
　　我很感动，为之前对她的误解和埋怨深感羞愧。
　　“妈妈，”我笑眯眯地对她说，“我们回家吧。以后家里的事情，都由我来做。”
　　妈妈一个劲地夸我：“好孩子，真是懂事的好孩子……”
　　“对不起，让妈妈担心了。”我俯身，抱着身材娇小、却为我顶起了一方天空的女人，“等影回来了，我们一家子再也不分开。”
　　妈妈的身体猛然僵住，她瞪大着眼睛，嘴唇颤抖：“你说，影、影他……”
　　“妈妈别担心。”我连忙安抚，“影他只是跟我赌气，肯定会回来的。”
　　我表现得像个成人。不，我已经成年了，从今天，要成熟起来。

　　妈妈神色苍白，失神地盯着我。
　　我暗想，妈妈真是太激动了，影说得对，妈妈其实是很喜欢他的。我觉得抱歉。我住院后，妈妈又担心着我，又牵挂着失踪的影，肯定是心力交瘁了吧。
　　“小光，”妈妈的声音有些干涩，“咱们回家吧！”
　　我点头，随即回身对淡笑着看向我们的灰摆手：“灰，谢谢你，再见。”
　　有些不舍得呢。这是我的第二个朋友，虽然他更像是我的长辈。
　　不过，做人要知足。
　　我有妈妈，有影，就足够了。

　　妈妈猛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我都觉得生疼。
　　“小光，”她的神色好奇怪，感觉……像是“惊恐”，“灰，谁是灰？”
　　我愣了愣，随即笑道：“我的主治医师啊。”
　　妈妈的手劲又大了一成：“主治医师……”她喃喃重复。
　　我朝后面指了指：“就是他呀，妈妈刚才不是见过吗？”
　　妈妈回头，脸色木然。
　　我被她的表现弄得心里不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里，空无一人。
　　恍然明白妈妈在担心什么。我笑着安抚她：“他刚才在那呢，现在肯定回医院了。”

　　妈妈久久不语。
　　她好像陡然失了气力，没精打采地挥了挥手：“回家吧，小光。”
　　我应答：“嗯。”

　　我学会了承担起家庭的责任，开始照顾一直为我操心的妈妈；
　　我每天等待着我的爱人，期待他消气回归的那一天；
　　我没了心意相通的知己，但是我满足于现今拥有的一切；
　　我养的鸡很健康，鸡场生意红火；
　　我看了许多书，甚至开始尝试写书，慢慢地有读者被我的文字吸引了；
　　我能做出一桌好吃的风味菜，想必影会惊喜吧！
　　……
　　我的生活很充实。
　　但不幸福。
　　因为，没有影的光，终究是个残缺的半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