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想一想》丸子君

2、回忆与现实

　　姜想想就这样，短时间内半真半假地撩了两回，只觉得浑身细胞都失去了活性，红着脸讷讷地开不了口，反倒是始作俑者卓然一派云淡风轻，笑容可掬地提议道：“姜小姐，我们快点回去吧，我还没吃饱呢。”

　　由于具体细节还要回出版社再行商定，故而八点刚过这局就散了。宋十江应当是安排了后续节目，可看卓然并不是很有兴趣的样子也就算了。
　　卓然的自行车就停在店外，此时长腿一跨坐了上去，姿势显得分外迷人好看。
　　他冲着宋十江和姜想想笑了笑，道：“宋老总，姜小姐，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啦。”便毫不留恋地拨转车头，骑上马路，不一会儿就融入夜色之中。
　　宋十江显然对这一结果非常满意，对着姜想想喊了好几次“福将”，又许诺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喊出租车回去，明天直接拿着□□去财务那儿报销后，两人才在路口分开。

　　夜色虽然不算太深沉，姜想想却谨慎地没有选择顺风车。只是她身处的这条马路有点偏，又是单向车道，出租车就比较难叫到。于是姜想想就朝着最近地铁站的方向慢慢地走。
　　九月底的夜风虽然还残留着些许湿润温暖的暑气，却也夹杂着一丝清凉了，拂面而来叫人通体舒泰，也让姜想想燥热的脸颊渐渐平复。
　　那纯粹只是被火锅店里的烟气熏到的，并不能影响到心情。
　　手机还揣在口袋里一动不动，被牢牢地捏在掌心，冰冷的金属都泛出一片暖意。
　　还是算了，姜想想摇了摇头，心道，脚步又快了几分。

　　虽然喜见觉得，即使是姜想想来接小孩，她也可以让自己老公把车开到姜想想居住的小区，但姜想想还是拒绝了，坚持自己过来接。
　　抵达喜见的住所是九点过了，远远就能看见喜见夫妇带着两个孩子等在楼下。身穿居家服的喜见牵着小丸子，后者对自己甜甜一笑，娇憨无比。而睡着了的小柚子则背着大红色的面包超人书包，被何立威稳稳地抱在怀里，喜见甚至贴心地为她反穿了一件薄牛仔外套，用以抵挡初秋的夜风。温暖的黄色走道灯洒下来，四个人几乎被晕染成了一张岁月静好的老照片，让姜想想舍不得破坏。
　　不是她要多想，而是一直以来所背负的生活和记忆，以及今天所发生的种种细碎琐事，让姜想想觉得自己真的很对不起女儿。
　　她似乎只能给她一份被复制的不幸命运，而不是一个完整的，其乐融融的家。

　　从喜见老公手上接过小柚子，她还是没有醒。闻着妈妈身上熟悉的味道，小姑娘咕哝了一声，又把头靠在妈妈肩膀上，沉沉地睡着了。
　　喜见仿佛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讲，欲言又止了几回，终究只是吩咐何立威替自己送送姜想想，看到她们上了车再走。

　　这次姜想想倒是顺利地打到了车。抱着女儿在后排坐定，车子便稳稳地起步了。姜想想这才觉得有些疲累，头不由自主地靠着车窗玻璃，无意识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时不时一闪而过的斑驳光影仿佛是有记忆凝结而成的电影胶片，沉默地从眼前一帧一帧掠过。
　　姜想想在想，事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姜想想大学念了中文系，大三那年便决定外出保研，以后如果能成为本校讲师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一切便按部就章地到了大四，谁曾想到学系里的一位教授被举报了学术问题与经费使用问题，虽然最后审查下来并没有问题，但因为牵涉的舆论风波太大，迫于压力，姜想想这一届的所有保研名额还是被取消了。
　　此时已经临近毕业，最好的招聘季也已经结束。姜想想不想让父亲知道后替自己担心，便瞒住家里，一边赶写论文一边找工作，最终不得不在一家公关公司订了下来。

　　那是一家只有七八人的小公司，办公室所在大楼的地段倒是很好。但和绝大部分的私企一样，有一位嗓音尖锐，爱穿民族风服饰，爱喝普洱茶，同时有着神秘虔诚信仰的中年女老板。手底下的员工大多衣着光鲜，顶着“总监”“顾问”的名号，领着比最低工资高几十元的钱，干的最多的却是各式各样的杂务。
　　姜想想作为身处食物链最底端的新人，几乎在入职的第一天便包揽了所有杂事。还被要求每天提前半小时到，然后在一周五天无限时的加班后，周六再义务上班一天，美其名曰公司文化。
　　工作刚一个礼拜，她就不想做了。但无奈当时市场已经开始不景气，姜想想虽然读了个好大学，却是一个什么都能搭上边，但什么都不专精的专业。加上大学里头姜想想大部分时间都在为了保研而埋头读书，所以也没有分出太多时间去读个第二专业，或者实习什么的，于是在网上偷偷投出去的简历全军覆没，半点水花都没有。
　　没办法，姜想想就这么忍着喜怒无常的老板，以及对自己有着淡淡隔阂，自成小团体同事们，光阴倏忽而逝，似慢实快，一眨眼就到了十二月，姜想想被布置了一个任务—筹备她公司所在写字楼的大圣诞派对。
　　也就是在这派对上，姜想想认识了陆子扬。

　　姜想想公司所在的写字楼，除了有金玉其外的各类私企之外，也有一些原先颇具实力的外企以及其他大企业。盖因外部经济大环境差的缘故，这些企业也在前三个季度裁撤了不少员工，福利政策也是一减再减，原本动不动就包下金茂八十八层的年终趴体，到头来也变成了同小企业一起的大联欢。高高在上习惯了的白领们心中既惶恐不安又十分郁闷，派来协力办事的人员也就带着十二分的不愿意。
　　姜想想的同事都是老江湖混子，略一琢磨便知道里头的门道。别看他们平时也会金枝玉孽，但到了这时候，欺负新人的恶意却总能够一拍即合。于是，没什么经验的姜想想就这么被推了出去，天天除了要做完公司里的一堆事情，还得忙着在写字楼里上上下下，求爷爷告奶奶地协调。
　　那段时间姜想想每天都在四处碰壁，忙到昏天黑地，偏偏又觉得自己眼下做的什么意义都没有，却不得不苦哈哈地坚持着。
　　但是陆子扬却说，自己就是在那时候开始注意到姜想想的。

　　陆子扬是姜想想公司楼上的青春社的当红漫画家，两个人第一碰面，是在姜想想策划的圣诞派对上。
　　在那场姜想想日以继夜，几乎豁出了命筹划的晚会上，每一个到场人员都气质高雅，衣香鬓影。唯独功劳最大的姜想想在忙完了签到后又被通知要去解决少订一箱香槟酒的事情。她穿着黑色的套装和一双粗高跟黑皮鞋，同色的丝袜有一点点抽丝，绾好的发髻也略有些松散，仿佛是被仙女教母遗忘的灰姑娘。
　　好不容易联系到愿意临时送货来的酒行，姜想想又被火急火燎地拉到后台充当礼仪小姐颁发幸运二等奖。
　　此时姜想想已经站了一天，脑袋发晕双腿酸麻发胀，身体的糟糕情况却因为忙碌而被刻意忽略了。等走到台上被明晃晃的灯光一照射，整个后背突然就爬满了冷汗，同时眼前发黑。
　　站在姜想想面前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人，也是姜想想的颁奖对象。见此他下意识地扶住了面色惨白的姜想想，低声问道：“你还好吧？”
　　声音飘渺，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勉强听见的姜想想摇着牙摇了摇头，坚持走到台下，然后晕倒在那男人的怀里。

　　她是在医院的长廊里醒过来的。身上披着一件红黑格子的男士法兰绒衬衣，头靠在那个年轻男人的肩膀上，而对方则弯着腰试图让她斜靠着更舒服一点。
　　感受到身边人的挪动，陆子扬收好手机，微微侧了侧身扶住姜想想，“你醒了。”语气之中不乏愉快。然后递过来一个麦当劳的纸袋，里面装着冷掉的巨无霸汉堡和还有点冰的可乐。
　　他见姜想想不语不动，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有些戒备又有好奇，不知为何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陆子扬从纸袋中取出汉堡，剥掉了外层的纸后，递给姜想想，又抬了抬黑框镜，才说：“你晕倒在后台了。我又找不到你的同事朋友，又不能放着不管，就送你来急诊。验了血，医生说你只是低血糖没别的不能住在急症室里，偏偏门诊又都结束了。我只能陪你呆在这里。”
　　姜想想舒了一口气，庆幸只是验血的话应该没有花太多钱。她接过汉堡和可乐，轻轻道：“谢谢你，还不知道先生怎么称呼。”
　　男人把推无可推的眼镜又推了推，仿佛如此就能减少一些紧张，他的声音很温和，“我叫陆子扬。大陆的陆，儿子的子，飞扬的扬。那个，姜小姐，其实我是知道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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