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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寻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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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意式微,一袭白衣在远方缓缓行来。
杏树之下,女子白衣如雪,微雨里她撑着一柄四十八骨紫竹伞,风姿出尘而孤绝。
“月主?”莫黯出口,嗓音里带着浓浓的疑惑。
白衣女子回头,那修长眉眼里依稀可见安恬的轮廓,可转瞬便寡淡清冷得迥然不同。
“我是顾长宁的同胞妹妹,只是她随母姓。”
“她托曲悠告诉我,只要我答应她放你同曲悠离开明台月阁,她可以用命来换。可是我发现这笔买卖,我亏了。”白衣女子清冷的声线里带着淡淡的怅然,仿佛自说自话,“我自懂事起便晓得要时时提防她,可直到逼死她才晓得,她自小患病原本就活不过二十岁。”
莫黯琥珀色的眸映着身前烟波浩渺的碧湖却又似乎根本没有焦距,他恍惚着几乎听不清见身前人在说什么。
“她说这坛石酿春过了季,书上不曾起名字,所以她叫它‘寻常’。”
莫黯忽然转身,扣着剑的指骨发白,可迈出的脚步却禁不住踉跄。
呼——
耳畔有风声掠过,莫黯下意识抬手接住身后飞来的酒壶。
“她葬在涪陵城外,她说你曾将你最好的朋友葬在哪里,日后若要探望也还顺路。”
莫黯提着酒,脚步沉重地越不开身前一片阑珊春意。他仰头望向阁楼模糊的轮廓,他想起来自己曾经为她吹过一曲《别曲》。
他想,他当向她道别的。
只是,此后天涯漫漫,却没有归途。
春日迟迟,而寒暑却到底往复。
城外,坟茔之上白雪皑皑,雪地之上斟上的酒缓缓凝成冰晶。
城内酒香在夜色里浓厚,酒肆与赌坊喧嚣,浪子在雪停时醒来。
星河酒楼上幔帐在晚风中摇曳,雪夜罕见的清亮月色静静流泻在青瓦上。
“我不能随你离开阁里,我曾经想要杀掉顾姑娘。”红衣的女子看着莫黯一杯一杯地饮酒,幽暗的眸里带着偏执的隐痛。
“我负伤拖累你,让你带我去她的阁楼原本是月主的计谋,我虽然自私,可我……并不想她看不起我。”
她绝然转身下楼,绯红的衣袂不过片刻便消失在楼道拐角。
莫黯看向楼下,那单薄的身影渐行渐远让他浑浊的双眼似有一瞬清明,可又一瞬他抬起酒坛。
擦去唇边滚落的酒液,他抬手解下鹤氅,大声道:“小二当掉这衣服,再给我拿酒来。”
他等了半晌,抬头看见星河楼的掌柜赔笑的脸。
掌柜拍了拍自己的头,毕恭毕敬道:“也是我眼拙没认出公子您来!一年前同您一起来的姑娘给我一张酿酒的方子,如今涪陵城谁不晓得我‘星河楼’的石酿春。公子您日后想喝多少酒可以,您二位可是小的的衣食父母。”
掌柜放下手中两坛子酒,见莫黯并没有回答的意思,有些讪讪地自己转身下楼了。
晚风越过空旷的大堂,不经意吹熄了烛火。
月光静谧地落在莫黯肩上,他在一片死寂的漆黑里抬起头,抬手抚上酒坛的边沿。
他忽然想起来了那一夜,他遵从命令在涪陵城外杀掉了自己的至交好友。
他没有回明台月阁复命,而是在坊间用最劣质的酒买醉,直到他在赌坊里清醒后一眼望见她。
她陪着他在星河楼一杯一杯喝酒,直到意识模糊。
这一刻,他醉得甚至已经看不清眼睫前凄清的月色。
可他却忽然忆起,那一夜她离他很近,那轻婉的声音在夜色里恍惚地让他以为那只是梦境。
我曾一次次看着你离去,遥想你踏遍山河,曾跟我说过的,塞外风光,江南水月,那些都很好。
我从不与你道别,因为我们每一次分别,其实都可能是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