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九七实录》一曲禾

56、第五六章

　　第五六章：唇枪舌剑各怀鬼胎，你来我往皆为私利

　　宫九双脚往桌上一搭，摇头晃脑地笑，“七童现在想出老道士要干什么来了没？”

　　花满楼听宫九又要炫耀，原不想搭理他，给他点颜色便能开染坊最会顺杆爬的，又按捺不住好奇，闷了半晌叹口气道：“说来听听吧。”

　　宫九忙把脚一收，拖着椅子坐到花满楼身边，悄声嘀咕了半晌，末了花满楼又是叹又是笑，“说的比戏文都跌宕起伏，且看今晚吧，要是你说对了，我才算真服你。”

　　宫九故作高深的一笑，伸手就摸扇子想展示一下自己风流人物，不料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刚刚转手给了大通钱庄的掌柜，悻悻然道，“我的卦不会错的。”

　　“我不管你卦准不准，难得现在没什么事，我是要睡一会儿的，今晚还不知道熬到什么时候呢。”花满楼说着便去了外袍散了头发去床上躺着了。

　　宫九忙也跟过去挤挤挨挨的躺在一边，半晌等花满楼睡熟了，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吩咐黄结道：“我记得还带了些上好的安神香备着，你去屋里点上块，若是他醒了问起我来，就说我出去随便走走，马上就回来。”

　　黄结答应了自去取香不提，宫九便步履匆匆地直奔木道人的小院，虽然之前也没来过，不过上次来武当的时候因为孙树文之事也留了心，也没用问人，便找了过去。

　　许是因为自己收的爱徒先后都不得善终，木道人如今在弟子一事上越发不上心，院子里连个打杂的小道士都没有，宫九推门而入，看院子里有石桌石凳，便过去坐了，笑道：“道长既然知道我来了，还请出来一见。”

　　片刻之后果然木道人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不知贵客来临，有失远迎。”

　　虽然说的是抱歉的话，倒是一点不见歉意的。

　　“我不过是个空有爵位的世子，也算不上什么贵客。道长又是中原武林的中流砥柱，不日又要荣登武当掌门之位，我也当不起道长的远迎。”

　　木道人摸了摸整齐的白胡子，哈哈一笑，“世子说话好生有趣，贫道倒不明白了。”

　　“道长再说这话就没意思了，我人都来了，何必再做些小女儿情态呢。”宫九收起在花满楼面前的闲散，端坐在树下，午后的阳光透过树枝在他脸上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无端生出一种神秘之感。

　　木道人眯起眼睛看了宫九半晌，见宫九仍旧老神在在的，便道：“以世子的气度雅量，如今是龙困浅滩，他日必定扶摇而上九万里。”

　　宫九嘴角一勾，“我来，可不是为了道长的这几句空泛好话。我现在内力尽失，若想扶摇而上，还请道长援手。”

　　轻风乍起，木道人一把白胡子也飘了起来，倒颇有仙风道骨之感，只是木道人别的都好说，这胡子最是宝贝。宫九分明未瞧见木道人有什么动作，他的一把白胡子却保持了一个被漂亮的轻飘角度。

　　“我不过是一个会些拳脚的老道士，可兴不起能将世子送上九万里的大风。”

　　“如今我羽翼被折，道长只要助我再生羽翼，不需别人起风，我自己便能扶摇直上。再者，所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是柳絮这等无根之物才需要借着风，就算上了青云，也不过是片刻的逍遥，自然是不稳的。”

　　木道长哈哈一笑，“这话说得有理，当浮一大白！只是到底怎样才能助世子再生羽翼呢？”

　　“还请道长送我一半内力。”

　　宫九不过轻飘飘的一句话，木道人霎时眼神一凌，“世子这口气，倒是不小。”

　　宫九笑了笑，“要是口气小了，我也就不来找道长了，天下人多了去了，也只有道长能接下这话。”

　　木道人叹了口气，胡子被吹乱了也没顾上，“若是别的什么事，世子开了口，我自然是无二话的，只是这事，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世子开口就让我送你多半条命，我实在是应承不了。”

　　宫九往前倾了倾身子，俊朗的脸从斑驳的树影里出来，被春末夏初的日光一照，越发显得修眉长目，顾盼烨然，“道长就算只剩一半内力，如今武当派上上下下也没有对手，就连王十袋铁肩大师也不过是将将比肩罢了。更何况，就算分我一半内力，以道长的功力，恐怕不出几个时辰就能恢复个七八成。”宫九顿了顿，豁达一笑，“我与道长说实话，道长先前说我经脉贯通得比道长的还好，是我被人下了毒，那人想让我内力乱窜爆体而亡，我却用内力冲刷了经脉血液，虽然内力耗尽，却是因祸得福，不然以我的年纪资历，如何能到这种地步？诚然道长十二经脉与奇经八脉皆已贯通，经脉血液骨骼之中毫无渣滓，只怕如今已是到了顶，再不能更进一步的，如同卡在了瓶口，退不能退，进却进不了，道长把内力输给我五成，再重新修炼内力，以新换旧，如同重归婴孩，自然更有无限的生命发展了。岂不是你我皆大欢喜之事？”

　　木道人笑道：“世子真是舌灿莲花，原本损人利己之事，到了世子嘴里，却成了利人利己了。”

　　但宫九说的，他如今退不能退进却进不了，这话实在是戳在了木道人心口上，按说他经脉贯通得这么好，血液之中肌肉骨骼之间鲜有渣滓，应该能到大圆满的境界了，只是总也不能突破。说实话，像铁肩大师王十袋这些人要是能再活个三四十年，按部就班地修习也就到了他这种程度，如今武林里数得上名号的，估计也就西方魔教罗刹教的教主玉罗刹最接近大圆满。但要达到大圆满的境界，不是光修行就行的，还是要靠机缘，好比顿悟之类的，所以他深羡上次花满楼在听竹小院的突破。

　　宫九又把身子往后一靠，“我自然也不是厚着脸皮光伸手的，道长的计划，只差一点就能称得上是天衣无缝了，差的这一点，却最容易出意外，正是最大的变数。”

　　木道人浅笑不语，分明是胸有成竹，宫九也不在意，接着道：“这一点，就是陆小凤。道长自然觉得这招是高棋妙棋，只是也太自信了些，在我眼里这招却是险之又险。陆小凤的个性，我虽然打交道不多，也知道他心存正义，眼里最揉不得沙子。道长要想堵住他的嘴，只怕没那么容易，况且，陆小凤若是莫名其妙地死了，他在江湖上也还有些过命的朋友，也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木道人笑一声，“陆小凤被西门吹雪追杀，这可是万人皆知的。他的灵犀一指虽然快，西门吹雪的剑也不慢。”

　　宫九也学着木道人的样子笑了一声，“我因为中毒，来武当之前绕路去了万梅山庄，叶孤城每日赏花喝茶，悠游自在，不说叶孤城本就不是那种致使好友反目的祸水，他的反应也实在太淡定了些。”

　　木道人心下一紧，脸上毫不动容，“就算是假的，也没关系，他不过就是想铲除幽灵山庄，揭开老刀把子的真面目，到时候遂了他的愿就是了。”

　　宫九心道，原来你叫老刀把子，真是不会起名，“道长也太小看陆小凤了，道长找个武功高强的替罪羊，扮成老刀把子，陆小凤岂有不怀疑的？这要是连李逵李鬼都分不清，陆小凤就不是陆小凤了。”见木道人要说话，忙道：“我自然知道道长是有后招的，比如陆小凤要被西门吹雪一剑杀了，道长上前救了他，众人自然就觉得他是对道长你有偏见，才咬住不妨的。就算一时堵了陆小凤的嘴，取信于众人，陆小凤却不会善罢甘休，道长就相当于给自己竖了个死敌。”

　　木道人心里大惊，这个太平王世子，真是不简单！难怪当初杀了章明亭不止没被三番五次地查出来，反而章家都灭了门，他还得了赏赐！难怪自从他不跟着吴明了，吴明便视他为心腹大患！虽然具体他计划的不是趁西门吹雪杀陆小凤的时候去救他，本质却也差不多了，都是救陆小凤一命，这他都能猜到！然而木道人面上是不能承认的，“实在是世子想多了。”

　　宫九也不恼，“是不是我想多了，道长心里有数。该说的话我都说到了，若是道长允了内力一事，我自然替道长在朝廷里运作一番，虽然我也没什么实权，让朝廷给个册封诏书还是能办成的，到时候道长便是朝廷承认的武当掌门，别人自然也只有心服口服的。二来，道长的眼中钉肉中刺陆小凤，我也能替道长神不知鬼不觉地拔了去。”

　　这点，木道人并不怎么怀疑，以宫九的九曲回肠，虽然陆小凤聪明一世，除去他也不是不可能。

　　“道长好好想想吧，若是道长不助我，我自然要跟着花小公子站到陆小凤那边去的。”

　　木道人拊掌大笑，“世子是个爽快人！”

　　木道人不给个明确的答复，宫九便不再开口，他算定了木道人不能不答应，当然木道人也能现在一掌把自己打死扔下山崖，只是背后的皇家花家都不是那么好惹的，堂堂的亲王世子再不受宠，也不能任由江湖草莽说杀就杀！连平南王世子谋逆，皇上碍于声名不还是关着，虽然这几年也就抑郁而死了，但总归能落个仁厚的名声。更有花家如今如日中天，花满楼不罢休，就等于是花家不罢休，木道人不可能蠢到对太平王世子也用对彭长净长慎一流用的杀人灭口这招。

　　半晌木道人苦笑道：“不如等事成之后，再输内力给世子，再一个，五成内力也太多了，不如两成？”

　　宫九挑了挑眉，好笑道：“道长是拿我开涮呢，等道长大事已成，我手里就什么筹码都没有了，到时候道长随便找个法子，跟堵陆小凤的嘴似的也堵了我的嘴，我岂不是什么都落不到？就是现在吧，不然今晚把道长的好事搅和了，到时候也不要怨我。毕竟我担了个替皇兄微服巡游的名儿，武当派乃是武林之首，出了这等欺师灭祖之事，也不能坐视不管。”

　　若不是自己是被要挟的一个，木道人真想替他叫好了！

　　木道人不说话，桌上连茶都没摆，扇子也被送了人，宫九便盯着自己的玉佩发呆，忽然想起上次叶孤城给的休与丹今天忘了吃了，又想到出来了这么久，七童恐怕已经醒了，不知道会不会出来找自己，找的话会找到这里木道人这里来吗？正胡思乱想着，就听木道人叹口气道：“真是后生可畏啊。”

　　宫九一想到花满楼在找自己，便有些不耐烦了，“道长也别磨蹭了，成还是不成给句话就是了。”

　　木道人暗暗吸了口气，“五成实在太多了，若有什么变故，我还要应对，只剩了五成内力，实在不保险，现在的话，只能给世子两成，剩下的事成之后再说吧。”

　　宫九淡淡地道：“以道长的功力，几个时辰内就能恢复几成内力，何必在这上面纠缠不清呢。”

　　木道人咬了咬牙，“三成！不能再多了。世子也要为自己考虑考虑，平白地忽然体内涌入这么多内力，只怕对世子也不好。”见宫九仍旧不松口，叹口气道：“世子也不要逼人太甚了，焉知世子得了我五成内力之后不会反悔，回过头来对付我呢？世子也要替我想想。”

　　宫九轻笑一声，“怎么成了逼人太甚了呢，分明是你来我往。再说了，我日后的打算，还要多靠武当派跟武当掌门的帮忙，怎么会反过头来对付道长呢？”

　　木道人听这话大有深意，免不了多问了一句。

　　“这话我也不瞒道长，我师父是谁，恐怕道长也是知道的，他既然下手害我，师徒情分就不必说了，必然要争出个你死我活才行，再一个，王府里新添了个幼弟，虽然我也并不把这世子之位看在眼里，只是他们心太大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种事，我不愿意让花小公子沾手，连传到他耳朵里去都不能！但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的话，倒显得人手单薄了些，到时候还得请道长援手。至于更长远的事，道长到现在连内力都不愿分我，我也是不敢跟道长说的。”

　　木道人意会，笑道：“既然这样，世子且伸出手来，老道送你四成内力。”到底是三成还是四成还是五成，自己的内力只有自己才清楚，给他两成打发了，他也分不出。

　　宫九仔细地挽了挽衣袖，“道长可别诓我，这到底是几成，我虽然不能拿捏地很准，估摸个大概还是没问题的，只要让我内力恢复到之前的水平就行了，我并不贪多。”

　　木道人暗骂宫九狡诈，到底还是送了三成多内力给他。宫九原想着能得两成就顶天了，不想木道人这么不经劝，虽然不能恢复到以前的水平，到时候自有别的办法。之前花满楼输送内力给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许是因为自己丹田太空经脉太畅通，连花满楼一成的内力都没得到，就能主动吸花满楼的内力了，如今既然得了木道人三成多内力，到时候跟在陆小凤后面，说不定还能捡便宜。

　　办了一刻钟左右，木道人撤回手，宫九强压着强吸他内力的冲动，笑道：“道长果然大方，说是四成，果然就是四成。”

　　木道人笑了笑，两人也不多废话，宫九便心满意足地走了。木道人又在院子坐了一会儿，才回了屋子，心中免不了接着感慨几句后生可畏。

　　且说宫九兴冲冲地回了松涛院，看花满楼歇午觉还没起，便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了，自去调息新得的内力，如今已恢复到之前五六成的水平了，在一众高手之中脱身保命是不成问题的。

　　过了一会儿花满楼醒了，听宫九的动静是在那儿打坐，也就没去打扰他，晌午时候钱庄掌柜除了送信，还送上来几本特意为他抄的新书，皆是浓墨描过的，花满楼便随手拿了一本出来倚在窗边看。直到金乌西坠，宫九仍是打坐，黄结又要进来摆饭，花满楼怕打搅了他，忙让黄结摆去别屋，自己过去随便吃了。

　　大典是在晚上举行，花满楼正犹豫宫九若是一直这么着，单把黄结留下看顾，他自然不能不放心，但是又想到陆小凤之前留了信儿要他今日务必在武当，晚上的大典自然是重中之重，按宫九之前分析的，恐怕陆小凤要在这大典上动什么手脚，若是不去，岂不是辜负了陆小凤，若是去了，这里又放心不下，正百般为难，可巧宫九就内力运行完一个大周天，一睁眼就看见七童皱着眉头坐在自己前面，忙拱着鞋过去，“发什么愁呢？”

　　花满楼这才放了心，忙拉着他换了衣裳赶去大殿，一时也没注意宫九内力大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