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戈朝梦》叶嘉

1、归朝

　　垂南候韩葛得诏令，奔赴千里归朝。其孱弱多病，连日赶路旧疾复发，王赞其和顺，赏良药，准其先行休养，一切礼仪暂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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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旧日老宅休养了几日，韩葛依然不适应樊都的天气。这个时节在垂南尚是芳草青青繁花如锦，而皇城正是阴冷灰霾。
　　这是樊都，是八方朝拜、威严而繁华的皇都，是读书人梦寐以求一展宏图的地方，也是韩葛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自承袭侯位，韩葛便居于垂南，如今已有七年之久。接到诏令那一刻韩葛心底倒很平静，大抵是明白终究有这一日。身为本朝唯一的异姓候，他早早就是樊都很多人心中的一根刺，哪怕封地偏僻而狭小，也不可能一直安稳下去。

　　韩葛病体初愈便上朝觐见了宸武帝郑枭，高堂之上的人沧桑了许多，七年的光阴使得这个沉迷酒色的帝王已经疲倦许多。虽然手段依然阴狠，却似乎不复当年的强干和果断。

　　在垂南时，韩葛便听闻当朝局势混乱，宸武帝沉迷酒色，皇子们斗争不断，外戚干政，宦官当道。宦官倒不难猜，不外乎内廷司和镇诏司里的太监，但这外戚究竟指向何人呢？当朝位高权重的丞相是皇后娘娘的兄长，后宫嫔妃的亲友也遍布朝堂。韩葛居于垂南，不曾涉足朝事，因此也无从辨别。

　　宸武帝见到尚带病容的韩葛，只是淡淡地说道：“在外逍遥多年，如今也当为朝廷效力。子慎你这些日子便上朝旁听，待到熟悉朝事后再行安排。”
　　帝王唤的是韩葛的字，别有一番深意，或许应该说韩葛的字本身便有深意。男子二十冠而字，而韩葛在十五岁便由丞相取字——子慎。在这志学之年，原不该取字，只是韩父为国捐躯，而韩葛承袭候位即将远行，身边也无长辈，宸武帝便命丞相作为其长辈赠字以示关爱。

　　帝王或许有深意，但韩葛只是恭顺地答应了一声，便沉默地旁听朝事。

　　七年的时光改变了很多事情，例如侯爵的消减。宸武帝在位期间曾大刀阔斧地改官制重整朝政，虽是有远见的行为，但也可归咎于宸武帝生性多疑。也正是因为疑心，宸武帝迟迟不愿立储，导致皇子们各怀心思小动作不断，可是他的年纪毕竟大了，精力早已不复当年。这日帝王也只听了几人上奏便精神不振地挥挥手退朝了，随行的太监们赶紧收拢起奏折跟着走了，至于那些奏折帝王看或不看，帝王批阅还是他人代看则无人知晓。

　　作为闲散侯爷，位列朝堂旁听政务着实是件无趣的事情，韩葛神色懒懒地等到下朝，跟着人群出了殿，瞧了瞧不远处与官员说着话的老者，那是当朝丞相，亦是他的舅父。韩葛微微迟疑后还是快步上前道：“丞相大人。”
　　神色威严的老者瞥了韩葛一眼，冷冷地嗯了一声便没再搭理。簇拥在丞相身边的大臣们瞧了瞧韩葛，大部分人都客客气气地叫了声侯爷。

　　韩葛淡淡地笑了笑，并不意外受到丞相的冷落。韩家与位居丞相的舅父向来不睦，韩葛尚记得年幼时跟随韩父参加游园会，那时韩父尚未封侯，被丞相当众怒斥品行不堪，韩父只是笑笑并未说话，只是回家对韩母调侃道：“你那兄长可真是老顽固。”
　　韩父出身非显贵人家却是有勇有谋，高中榜眼后，因其精于奇门要术善布阵谋略，宸武帝本打算将韩父升为正三品兵部右侍郎，不料舅父谏言反对说韩父年纪轻轻不过是纸上谈兵且行为无状难当大任，最后韩父只落得典簿一职，每日撰写文书难展抱负。

　　在樊都生活的十四年，韩葛记忆中的舅父永远是一副厌恶的表情和斥责的语气，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韩父和韩母的结合。只是如今重归樊都，无论舅父如何态度，身为晚辈的韩葛理当送上门贴前去拜见。想到这里，韩葛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奴才拜见垂南候，恭喜侯爷重归朝堂。”一个小太监瞅见韩葛出现，忙小步跑上前行礼。

　　韩葛停住脚步，打量着眼前的人心中警惕起来，小太监的服饰并非宫中当差的内廷太监服，那么只可能是镇诏司的人。镇诏司不是个好地方，镇诏司的太监也是人们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哪怕是王侯将相被镇诏司的太监堵住路心中也会不由寒噤，因为镇诏司是一把锐利的匕首，面对朝堂，直属帝王。不过，按理说如果是宸武帝的意思，镇诏司的人应该不会如此客气。

　　“侯爷千万别误会，裴公遣奴才来请侯爷赴宴，说摆了酒水为侯爷接风，还望侯爷能赏脸。”小太监伶俐地解释道。

　　裴公是何人？韩葛微微思索便领悟过来。在朝堂之上，多数人对他只会客客气气地对唤上一声侯爷，却会对另外一个人恭恭敬敬地叫一声裴公。显而易见，朝中人对裴公很忌惮。宸武帝在位期间对官职有了大变动，侯爵之位的消减以及宦官的分流。宦官分两支——内廷司和镇诏司，内廷司的太监遍布整个皇宫，负责宫中各种事务，内廷司的太监总管是宸武帝身边的秉笔太监赵礼芳；镇诏司则是执事太监，专门负责庭讯诏狱，其总管便是人们所说的裴公。论地位，镇诏司的裴公位于内廷司总管赵礼芳之下，但也算得上权倾朝野。当朝丞相党与宦官向来不睦却又都权势滔天，大抵这便应了传闻中的外戚干政，奸佞当道。

　　镇诏司的人在他上朝第一日局势未明的情况下公然来邀，是胆大包天还是别有用意......韩葛垂眼沉吟良久，寻了个借口婉言拒绝后便继续往前走去。

　　“啊？”小太监大概没料到韩葛会拒绝，惊讶地瞧着他远去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

　　候在外面的小厮春顺眼巴巴地候了半晌，终于瞧见韩葛出现，忙迎了上来，笑嘻嘻地道：“爷，皇后娘娘早早就派人来说了，让您今日进宫去。”

　　韩葛并不意外，既然已经上朝，皇后娘娘肯定第一时间知晓。不过外官不得进入后宫，既要拜见皇后娘娘必然要换一身衣裳以亲人的身份入宫觐见。虽然礼节繁琐，但是对于刚回樊都的他而言，必然得尊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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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葛回到老宅换了身蓝色衣裳，衣服是这几日紧急赶制出来的，虽算不得精细华美却也裁剪合体。虽说韩葛贵为皇亲国戚又承袭候位，但毕竟无实权，这些年固定的俸禄基本都花费在垂南和其他地方，身边暂时并无多少闲银，如今难免捉襟见肘。

　　春顺随韩葛进宫时还在悄声嘀咕：“爷，真盼着皇后娘娘今日能多赏赐些珍稀珠宝。”
　　“宫中赏赐的珠宝又不能换成金银，你惦念着做什么。”韩葛漫不经心地道。

　　“虽说不能变卖，但是可以拆开镶在衣服上，好歹不那么寒碜。”春顺嬉皮笑脸地盘算着。

　　韩葛扯扯嘴角，心事重重地等到接引宫女的出现。外戚入后宫觐见妃嫔必须先通报，待到宫女接引入宫方合规矩，一般来说妃嫔为示重视会遣贴身宫女前来接引。
　　这次来接引的宫女衣着水青色宫服，面色秀丽，名唤文秀，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亦是凤昭宫的掌宫宫女。
　　文秀引着韩葛主仆走在一条沿湖的小路上，韩葛瞧了两眼前方的路忽然开口道：“郜华殿似乎也是这个方向。”

　　文秀解释道：“郜华殿可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娘娘被晋封为皇后便应该挪至凤昭宫，只是娘娘久住郜华殿，甚是喜爱，于是陛下干脆将郜华殿改名为凤昭宫，老凤昭宫则废弃了。”

　　“原来如此。”韩葛微微笑：“郜华殿依水而建，景色不俗，也难怪娘娘心仪。”

　　“侯爷您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文秀笑道。

　　“幼时得皇后娘娘疼惜，常常在后宫玩耍歇息。”韩葛离开樊都时皇后娘娘还只是善妃娘娘，那时善妃膝下尚无子，怜惜韩葛孱弱便常常将其招至郜华殿。

　　“侯爷与娘娘是至亲，也难怪娘娘一直挂心。虽侯爷在外难以照拂，可疼爱之心不曾少。自侯爷回都更是牵挂着何时能相见，今日听闻侯爷归朝便早早打发奴婢遣人去请侯爷进宫。”文秀笑道。

　　“蒙娘娘厚爱。”韩葛瞧着那与记忆中有很大差别却又很熟悉的宫殿越来越近了，朱红大门徐徐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