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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又见公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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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车水马龙的凉山古道,一辆青灰色马车显得极不起眼,细细一听,里面传来阵阵笑声。
赶车的少女束发玉冠,黑衣男装,英姿飒爽。马车门帘半掀,为的应是方便男装少女与车内三名女子聊天。
韩江永穿着淡粉色的胡裙,将头发梳成两个大辫子,倒是俏皮得紧,“阿广,你这招够损,昨晚把毛妈妈送到了黄员外的房里,今早我们出发的时候听到上房那边好几声惊叫,哈哈。”
另两名女子穿的却是汉广的男装黑衣,俱是貌美女子,只是一个眼睛更大些而另一个额发更高些,额发很高的那个大着胆子问了句,“也不知是毛妈妈惊叫还是黄员外惊叫。”
汉广转头对她一笑,她高兴,这两位受到了极大惊吓的姑娘终于肯开口了,“第一声和第三声是黄员外叫的,第二声是毛妈妈叫的。”
两名黑衣男装女子俱是一脸疑惑,额发更高的那个问,“你怎么知道的?”
韩江永掐了一下汉广,“你就显摆吧,你就得意吧。”继而转头对两位女子甜甜一笑,“这位姑娘啊没什么大本事,但是从小耳力好,又练了功,所以啊,独有的喜欢就是听别人的墙角。”
两名女子俱是一笑。
汉广见她俩都放松了下来,也决定问问她们的姓名与家室,毕竟,救了人还不知道救了谁想来是一件很吃亏的事情。“方便告诉我你们的名字与家室吗?”
眼镜很大的女子愣了一下,双手在衣袖下不自觉地握起了拳,“我叫蕊……瑞丽,金瑞丽,原本是流民,家人都死了,被卖给人贩子后一直都是红衣姐姐在照顾我。”
马车一时静了下来。
额发较高的姑娘很是爽快,“我叫何红衣,红色衣服的那个红衣,老家在新野,爹娘去的早,是奶奶养大的,奶奶死后婶婶把我卖给了人贩子,后来就到了这里。”
韩江永没心没肺地插了一句,“红衣,你既然叫红衣为什么不天天穿红衣?”
汉广轻笑,“照你这么说舒绿衣前辈就得天天穿绿衣,木鉴公子应该改名叫木白衣,而本小姐我应该叫做江黑衣。”
在一刹那,车内两名黑衣女子眼神中都流露出不自然,然而,没有人看到。
韩江永依旧没心没肺,“你呀,和木鉴就应该配成一对,这才叫人生。”
赶车的黑衣少女心头一慌,“韩江永,说什么呢!”
“你不知道吗,人生无常啊!”
马车又是一阵笑声。
韩江永依旧没心没肺,“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木鉴虽说是个戏子,但是啊,风度翩翩不说,还有钱,古道客栈都是他的,你就不考虑考虑?你的梦想不是过得既有钱又潇洒还能嫁个好丈夫,我看啊,跟了他,这几样全满足了。”
汉广的脸顿时杀红,“韩江永,你没正经!”
这时红衣却问道,“江女侠认识客栈的大老板,额,客栈老板原来姓沐?”见汉广的脸红得如同猪肝,便接着道,“江女侠会再见到他么?”
汉广却神色一黯,“会再见么?”是一个疑问句。
韩江永又继续以孜孜不倦的八卦精神取笑起自己的妹妹,“其实我觉得那个舒绿衣也不错,虽然你没有见过他,听说他还比你大十五岁,但人家可是名满天下的大侠,徐元幹先生名下的第一弟子。”
江汉广脸色又变绿了,怒道,“韩江永,你就乱点鸳鸯谱吧,你信不信我能把你嫁给像黄员外那样的人!”
韩江永没趣地摸了摸自己的大辫子,“开玩笑嘛,你不是还经常给舒绿衣写信么!”
红衣不小心磕到了头。
瑞丽柔声说道,“我听说舒绿衣原本是不姓舒的。”
汉广挑眉看了瑞丽一眼,这小丫头还挺有见识的。她听爹爹说起过,舒绿衣原本姓燕,小时候还有个不那么诗情画意的名字,叫做燕垣。
江汉广看那两位女子都是可怜之人,就打算问问她们将来的打算,“我和我姐姐这次是要去龙镜山学艺,不知两位姑娘有何打算?”
马车里却又是一阵安静。
何红衣大着胆子,“两位女侠,我和瑞丽都是弱女子,无处投奔,能否,能否一直跟着两位女侠,我们就是做牛做马也愿意。”
日头接近正午,凌旬城门到了。
到了凌旬城,随便寻了家客栈住下,汉广撇下三个拖油瓶,顶着烈日,便开始在城内所有葵园戏院奔波,她想木鉴可能是沐公子在葵园演出时用的艺名吧,所以应当能问出来。一切都如她所料,然而却得知木鉴的演出已经在一天之前全部结束了。
到了傍晚,天却已经黑了下来,落雨了。街边的灯笼在雾雨濛濛中显得昏黄昏黄,像是画作经历了岁月的冲刷后宣纸泛出的黄,又有些发红,像是小时候记忆中古寨的篝火,雨滴汀泠,像极了一枚枚神秘的绣花针,是仙女在刺破时间与空间,阻遏情绪与失望,雨水交织,宛如一帘帘灵动的幽梦,梦里前生,梦外来世。汉广忽然觉得有一种叫做苍凉的东西,她觉得那东西很古怪,她不明白。沿街巷口有家小面摊很明智地搭着遮雨的花布,街上人少了,摊主还在吆喝叫卖,“阳春面诶~”
汉广便奔了过去,“老板,一碗阳春面。”然后便弯下身,将湿透了的裤腿微微卷起,露出一小截莲白的小腿,视线中却出现了白色的衣衫,边上微微沾染了几滴泥水,汉广心突然急速地跳了起来,顶头却响起了年轻而稳重的声音,“原来你连卷裤管的时候也会发呆。”
汉广起身,脸上绽放了一朵灿烂的花。
木鉴给汉广拉了一个座儿,自己随后坐在她的对面,笑容温和,“想什么呢?”
汉广轻笑一声,“我在想一句诗词说得极对。”
“什么诗词?”
“出淤泥而不染,公子的衣角沾上了几滴泥水,整件衣衫却依旧洁白,所以是出淤泥而不染。”
木鉴为汉广倒了一杯水,“你倒是很会夸人。”
汉广一晃神,竟答道,“那也是分人的,只夸公子。”觉得说错了话,又尴尬地调转话题,问道,“公子都演什么戏?”
“前几日演的都是一出,叫做《潇湘》。”
汉广睁着大眼睛,她的确是个美人,男装的衣着与发式丝毫没有将这份美减退一丝一毫,“能说说是什么故事么?”
“是一个上古公主的故事。上古时候楚国的公主潇湘爱上了宰相的儿子,却被抛弃,负气和亲嫁到梁国,又爱上了梁国的国主,两年后楚梁两国交战,梁国国主为了壮军士之气杀了她祭旗,梁国国主与楚国宰相的儿子里应外合灭了公主的家族。”这么难过的故事木鉴却依旧和缓地说出,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
汉广的秀美皱了起来,呆呆地说,“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史书里面记载的故事。”觉得气氛尴尬,又温和一笑,“这样的故事应该不多吧,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汉广神色黯淡,“潇湘公主所托非人,但是,弃人容易弃心难,公主有颗真心,忘却一个负心的情人容易但是抛却这颗敢爱的真心却难,这,可能就是命吧。”
木鉴喃喃重复,“弃人容易弃心难。说得好。”
面上来了,二人却只是拿着筷子瞎搅,见对方也是如此,俱是会心一笑。他们,是来躲雨的,不是来吃面的。
木鉴放下左手,摆玩起了一块佩玉,汉广也逐渐放松了下来,神态自然了许多,她轻轻一笑,“你那块玉,一定很贵。”
“你也玩玉?”
“我又不是有钱的主,我小时候见过的玉是埋在土里的。”
“哦?”
汉广神神秘秘地说道,“我挖过别人的坟墓,你相信么?”
木鉴优雅地吃了一小口面,笑道,“连徐家三房大小姐徐丁玥的银票都敢偷,你有什么不敢的。”
汉广接着说,“那里面也是会有玉的,我只在那里面接触过玉。”
一名孩童手捧着一只昆仑奴面具跑到了小面摊,奶声奶气道,“叔叔,半碗面!”
汉广瞧着那个昆仑奴面具,忽然想起了什么,“你知道玉覆面吗?小时候我挖过三个大的坟墓,里面都有玉覆面,它是玉殓葬的古俗之一,像极了面具,人面具。世人认为玉防腐,戴着玉覆面人死后的□□会永远不腐。真是瞎掰,往好处说,这是人们对长生不死的一种美好的夙愿,往坏处说,这就是人们在欲盖弥彰遮住自己腐烂的躯体自欺欺人。活着时许多人带着人面具,死后也不能免俗。”
她依旧用筷子搅着那碗面,“沐公子,你有属于自己的玉覆面吗?”不是木鉴,也不是公子,而是沐公子。
木鉴却似乎稍微惊讶了一瞬,又恍然明白了过来,“你知道我其实不姓木,而是带着水的沐了?”他停顿了一下,将那枚玉佩解下,“我的真名叫沐明,不过我更喜欢木鉴这个名字。”
两人静谧了一会儿,木鉴突然轻叹了一口气,“汉广,那不是玉覆面,是人的衣服,你见过哪个正常的人不穿衣服出门的么?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那是玉覆面,但对于这些高门大墙内的人来说,那就是普普通通每日必需穿戴的衣服。”
汉广说不上来是难过还是高兴,木鉴好像不喜欢自己的身份被拆穿,“我还是叫你木鉴吧,既然你喜欢。”
木鉴依旧在把玩那枚佩玉。汉广觉得她看不透他,他在想什么呢?
“表哥!”不知何时一名红衣女子撑伞出现在小面摊前,不是特别的漂亮,但如江南三月的风一般,让人舒爽。
木鉴依旧是那般的和煦,对汉广有礼地告了声别,就与那女子一同离去了。
过了很久,汉广想起,自己忘记问木鉴什么时候能再见。但或者她什么都不用问了,她觉得她和他之间有堵很高很高的墙,而那扇穿过墙的门却被木鉴锁了起来。并不是每一扇潮潮的门都在等待别人的敲响,该进去的人早就已经进去,而在外面的人却永远进不去了。
天彻彻底底地黑了下来。街边的灯笼在雾雨濛濛中更加昏黄了,雨滴汀泠,宛如一帘帘灵动的幽梦,梦里前生,梦外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