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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霍七搔首挠头,来回踱了几个方步,几次欲言又止,半刻才开口道:「霍某少年时德行不修,不瞒二位,至今得赖祖宗余荫为生,免于流寓街头,已是甚幸,不敢多作妄求。」

      霍七虽没明说,但两人都明白这几架书卷已是他仅余的祖产,以及唯一的生财工具,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随意变卖,如今任人上门问价,其中或许有不为人知的缘故。

      霍七往角落一处空了的书架指去,「此处原有七卷妙法莲华经,九卷玄奘大师译本金刚经,十卷楞严经,一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日前,方就近送往西明寺,等待有缘人洽购。」

      「玄奘大师译的金刚经?那可少见,怎急着送到西明寺?」柳飞卿好奇问道,因为抄经可说是最优渥的差事,委托抄经布施之人,或祈福,或赎罪,或延寿,酬金多较一般抄书的委托丰厚,唯冀抄写者用心以对。霍七一送便先送走佛经,无疑是自断米路。

      「唉,说来话长,也没人相信。」虽然觉得没人相信,霍七仍娓娓道来,「我平日在这斗室起居,早上抄书,偶尔出门吃饭逛逛,晚上睡在长榻,十多年如此,从没发生什么怪事。」

      两人顺着他的目光,望至书桌旁的长榻和一袭薄被,耳中听霍七续道:「差不多半年前,每隔十天八天,我就会梦到一个人,一个老人,身穿黑色衮袍,头戴玄冠,蓄着一把长及胸口的山羊须,银白色的闪闪发亮,比女人头发还美。」

      「但是,我根本不确定是不是作梦。梦中,我从没离开过这间屋,有时看那老人一遍一遍浏览架上的书卷,有时是他盯着我看,我却动弹不得,但我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拘谨不安,就……就像面对严肃的长辈。」

      「那位老者可是您的先人?」柳飞卿问道,要说「占梦」,他早有经验,大半常人所梦,不是日有所思,便是先人真有什么心愿未了,要寄托后人代为达成。

      「我从未见过他,他的长相不似先父先祖,我面方,那老者面形长而尖……」霍七露出不解的神色,十根指头交缠拨弄,似乎颇为不安,「大约作了五、六回梦,那老者终于开口,教训我为何不善待祖宗遗产,任由藏书室沦为收集纸卷的破书橱。我内心实在惭愧,但我孤身一人,手停口停,怎有闲暇心思,像父亲和祖父在世时一样,定期整理书室,将卷轴排列的井井有条,不时取出和友伴赏玩一番?」

      听到这里,柳飞卿也感浑然难解。他原先以为霍七发的是什么神女绮梦,才吞吞吐吐不敢明言,原来是个素不相识的老人,代父祖教训他这不肖子?

      「后来我再梦到他,他又不说话了,整晚负着双手,站在窗前赏月,我全身僵硬,眼不能闭,直盯着他的背影到天光,才猛然惊醒,满身满手尽是冷汗。」

      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书室唯一一扇窗,只见日头偏斜,与半弦青月隐约相对,煞是诡异难言。

      一阵风过,吹得窗外草木窸簌作响,几人陡地回神,崔相河首先打个冷战,道:「不知不觉,竟这么晚了?」

      柳飞卿瞟他一眼,霍七摇摇头续道:「后来,他吩咐我先将佛经托放西明寺,再逐次将罕为人知的珍本售予有缘人,毋再强留,以免无力顾惜,反使书卷毁坏。我想了半天,以为是前辈神灵指点,便照办如仪,留下一架经书抄写变卖便罢。」

      话虽如此,霍七看来仍有些懊恼。柳飞卿走到经架边细看,伸手欲翻,一碰书架,灰尘木屑顿时漫天纷飞,让一旁的崔相河连忙闪身,避之则吉。

      书架底下,几迭经书已被水气熏的绉折发黄,书页沾黏,墨迹不堪分辨。原来藏经的东南角较潮湿,石灰涂墙泥屑剥落,隐隐泛着水泡黑霉,难怪老者要求霍七首先将经书移走。

      崔相河以袖掩住口鼻,不忘低声提醒:「时辰不早,故事也听完了,我们该告辞了。」

      柳飞卿恍若无闻,蹲在书架前,单手托腮,不知想些什么;崔相河见他毫无动静,索性拉他起身,想不到柳飞卿却先他一步开口。

      「七兄,若蒙允准,在下想于此室寄居一晚,看看是否有缘一睹这位老前辈的音容。」

      「什么!」崔相河以气音吼道,霍七亦是愕然,与崔相河齐瞪着他瞧。

      「在下心意已决,望七兄成全。」柳飞卿双手拢袖,恭敬作揖,彷佛要他同意的是什么复仇报国的大事,于是霍七只能吶吶颔首答应。

      ◎◎◎

      「我真是发疯才陪你在这鬼地方耗……」崔相河口中抱怨,在霍七惯睡的榻上辗转反侧,不为窈窕淑女,而是满床肆虐的虱子。

      柳飞卿躺在旁边地上的竹席,双腿翘高,双手代枕,双眼若有所思盯着梁上闲步的一只小守宫,道:「崔八,你不觉得其中定有蹊跷吗?」

      「啪!」崔相河眼捷手快,一掌拍死一只意图钻进他□□的肥虱子,但也痛得他龇牙咧嘴,恨恨道:「蹊跷?我只觉得最近遇上你就遇上怪事,要不是怕你被那怪人迷昏生煎吃了,打死我也不会留在这里。」

      「七兄虽是痴人,但不似坏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

      灯花微爆,菜油沿着细弱的灯芯,燃出一朵摇曳的火苗。话说霍七很干脆的将书房让给他俩「恭候前辈」,自己则去西厢房过夜。然而两人斗了半晌嘴,依然毫无睡意,但不睡就无法入梦,只能你眼望我眼。

      「如果真给你见到那位高人,你打算怎样?」

      崔相河状似随意的问道,但心中忐忑不言而喻;柳飞卿犹好整以暇,悠哉道:「自是请教他所为何来,晚辈有何效劳之处,若能进而解七兄之惑,他说不定肯将成玄英几卷《南华真经疏》托与我这有缘人,哈!」

      「原来你打这鬼主意!」崔相河忍住破口骂人的冲动,早知如此,他就不必白白舍命陪君子喂虱子。

      「嘿嘿。」

      夜色渐深,柳飞卿闭目养神,崔相河依然在生闷气,但朦胧睡意同时随着朦胧月色慢慢升起,不久,两人俱陷入梦乡。

      浮云掠过,掩映半边月色,灯芯一点一滴的吸吮所剩无几的菜油,终于同归于尽,室内顿归暗寂。

      戚戚欲何念!欢笑意所之。
      壮盛智愚,殊不再来。
      爱时进趣,将以惠谁?
      泛泛放逸,亦同何为!

      吟诗声从窗棂蜿蜒而入,沉而不郁,沁人耳际,如甘涩带苦的浮梁茶,古拙而有悲凉自慨之叹。

      「谁夜半三更吟诗啊?」崔相河翻了个身,双眼半闭,呢喃梦呓般道。柳飞卿皱了皱眉,倏地精神一振,乍身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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