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公子》春从春游

9、你在微笑

　　——你在阳光下微笑，我忽然之间感觉到世界是多么美好，有感动才最重要

　　和往常考学的形式差不多，夫子只考了《论语》里的几篇要义，可是偏偏有人挠破头就是写不出东西来，一个劲地咬笔杆，那表情像是跟笔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最后曲静静都不忍看下去，趁夫子没注意的时候，把自己写了要义的字条砸了过去。等那家伙用感激涕零的眼神望去，只见曲静静已埋头奋笔疾书新篇章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耳旁充斥着某白滔滔不绝的声音，曲静静不胜其烦。
　　“你说吧——你这么帮我，我要怎么报答你啊？”白西飞一拍胸脯，很是几分仗义的样子。
　　“你就不能歇会儿？这么一路嚎着你不累啊。”曲静静轻轻的拢眉，旋又偏头看向苏晴说，“看苏公子一派悠闲的样子，刚刚答的一定是很顺利吧？”
　　苏晴抿嘴笑笑，轻摇了摇头：“昨晚睡得早，忘了考学这事，今天夫子说要考的时候倒吓了我一跳——不过，还好吧。”
　　“你别听他瞎扯。”白西飞一脸洞察的得意神色，“小晴那是真人不露相，从小到大就没见他上心过考学这种事，可每回都厉害着呢。”
　　苏晴笑望着白西飞并不说话。
　　从明日起，所有的应考生就可以不用再到书院去了，等十日后各考生须自行前往临时设立的考场，参加两天一夜的考试。
　　曲静静从很早以前就对此知之甚祥，那时候心里只恨这时间太久太慢，如今却完全不是当初的心思了。在离开书院之前，总得用一种方式来铭刻这一段难得的岁月吧——曲静静理所当然的选择了参加县试。
　　无论结果如何，这都将是曲静静生涯中最后一次考试——明明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却还是有惊惶之感。
　　偷眼瞥了一眼身边无知无觉的某人，曲静静心里气恼更甚了——也许今日是最后一次相聚，那人怎么没有半点不舍的样子呢？一旦这样想了，曲静静便觉得自己在这里闹心简直就像傻瓜一样了。
　　分岔的路口有一株白桦树，阳光透过枝叶落在地上，星星点点似摇碎了一片光影。
　　曲静静有些怯步，只要一想到要站在原地看他离去的背影，心就像要被揪成一团，与其这样，也许先离开还要好受些——
　　“苏公子，我先走了——”曲静静回头看着苏晴，清丽明净的面容上，似乎看不出什么情绪。
　　“静静，你怎么只跟小晴告别啊？”因为被当作透明人忽略掉，某白不满地抗议。
　　曲静静斜了他一眼，仍是浅浅的笑了：“笨蛋——考试的时候不要咬笔杆，好好的笔都给你糟蹋了——”
　　白西飞嘿嘿地笑着：“我说静静，你就没别的话要和我说啊？”
　　“呃——不要交白卷——还有，记得写名字——”曲静静话还没讲完，白西飞已经呈暴怒状：“不要把人当白痴啊！”
　　曲静静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差点涌出眼眶了——为什么明明在笑，却觉得那么想哭呢？为什么没有伤口，心却好像在隐隐作痛呢？
　　“啊，明天起就要回祖屋闭关念书了呢——好辛苦哦！”曲静静不笑了，只是眼神灿灿的看着远方。
　　“祖屋？”苏晴轻声反问。
　　“嗯，家里只要有我娘在，就甭想念书了。”曲静静叹气，“我要回县郊的祖屋去住七天，那里清静，没人打扰啊——”
　　“我跟你一起去！”白西飞脱口而出。
　　曲静静眨了眨眼：“你说什么？”
　　白西飞一本正经的说：“我在家也念不下去啊，跟你一起念书的话会比较好啊。”
　　一旁的苏晴先于曲静静暴笑出声，捂着肚子差点笑岔了气——
　　“喂——有那么夸张啊？我说我要念书就那么好笑啊？！”白西飞狠狠的瞪着苏晴。
　　“不是啊，很好啊，一点都不夸张——”苏晴憋着笑讲，话音刚落，又忍不住狂笑起来——白西飞一脸郁卒的决定不理这个疯子，转向曲静静问：“你觉得怎样啊？”
　　——如果带着这个笨蛋一起回祖屋的话，会添很多麻烦，而且很可能不得清静，课业一定会被耽误，搞不好决定好的计划会全盘打乱，那么回祖屋念书也就毫无意义了——
　　“好啊，不过那里很久没人住了，什么东西都要自己带，而且可能会很清苦……”
　　“没关系啊，我可以多带点东西过去嘛，你不要担心啦。”白西飞笑的像个孩子一样快乐。
　　“好啊，你要后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苏晴此时已经停住不笑了，只是眉眼之间还带着难掩的笑意：“曲公子，阿飞就拜托你照顾了——”
　　曲静静忽然有些不敢直视苏晴清澄如水的眼睛，只盈盈一笑，算是答应了。

　　隐隐有箫声传来，低吟婉转，忽远忽近，却丝丝扣人心弦……
　　在床上躺得太久，已经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勉强睁开眼朝开着的窗户看去，隐约有橘红色的光透过窗纱落进眼里——也许是黄昏吧……沈应冰无精打采的又躺回去。
　　薄薄的丝被有些微的凉意，她胡乱地搂了一角贴着面颊，又沉沉地闭上眼睛。
　　却再也没有了睡意。
　　睁开眼，耳畔仍是乐音缭绕，她盯着镶边的丝帐开始出神——心痛得太久，本来已经麻木了，偏偏被这箫声一扰，又开始绵绵的疼起来……
　　心里好像还牵挂着那个人，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在水里待了那么久，有没有着凉，有没有人照顾他呢？明明才相识不久，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让人难忘的事……可是却不受控制地只注视着他的身影，想看见他，在人群中也一眼就能发现他的身影，即使是在喧闹声中，也觉得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个音节都清晰可闻……
　　对他不是什么痴情大爱——看得重了，也许就千斤难移；看得轻些，忽然就也可以云淡风轻了。可是如果假装看不见，又会开始漫步目的的想念……也许是恰好有什么留在心坎上，十几年来的思念嗔怨便不受控制的涌出心房，流成一地的仓惶；也许在遇见他之前还什么都没有领悟过，所以现在也只是觉得莫名难安，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坚持什么。
　　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沦陷了吧——那样温柔的眉眼，那么明净的眼睛，只微微的一笑，便要叫人万劫不复……就连他偶尔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也能一下子落在自己的心坎里，绵绵的为他心疼起来……那么想，却无法靠近——他淡然的笑是一道温柔的防线，守着他的世界不许有人踏入呢……
　　眼眶又开始热了，酸楚的感觉一旦蔓延开来，仿佛就能侵入四肢百骸……第一次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又不被他喜欢是这样辛苦的，可为什么还是不舍得放手呢？明明知道那个人是不会喜欢自己这样的人的……却还是自欺欺人的怀抱着希望，奢想着也许他并不讨厌自己——
　　变得这么敏感这么小心翼翼，连自己也要讨厌自己了——沈应冰闭上眼，热烫的泪水就滑出了眼眶，顺着面颊流到了耳际……居然连看到他和静静一起闲聊也会嫉妒，还在他面前耍小性，他一定会讨厌这样的自己的……
　　学不会死心，要怎么办？他的世界里一定藏着好多好多只属于他的回忆吧……那些无论快乐或悲伤都没有自己的回忆……他的那双眼睛虽然明净却含着来历不明的哀伤，而自己却只能站在他的世界之外，像一个无足轻重的局外人……
　　他跳下河的那一瞬间，自己简直也想随之而去了，可是不能……只会给他添乱吧，他才不需要自己的关心……
　　把自己关在房里已经两天了，以为可以冷静一点，可以变回以前快乐的沈应冰——却只加深了对他的思念，更深的厌恶自己……
　　不能再想了——好不容易忍住才没有号啕大哭，沈应冰胡乱地把薄被一推，匆匆地坐起身来，却仍只能发呆。
　　箫声仍未停歇，甚至越来越清晰。她微微地缓过神来——是谁呢？谁会在附近吹萧呢？是静静吧……
　　不由自主地披衣起身，沈应冰终于走出了房门。

　　顺着河岸往前走着，天边有淡淡的晚霞，浅浅的红色不带丝毫惆怅，只暖暖的给河面踱上了一层柔缦的轻纱。路人三三两两与沈应冰擦身而过，箫声伴着附近孩童嬉闹的声音，竟是出奇的和谐。前方不远的枫树下，隐约可见一个白色的身影。
　　心里一酸，脚步已经停下——不用再往前了……那个身影，只要看上一眼，就再也无法忘却的……沈应冰一瞬间几乎泪眼朦胧，生生的忍住了，转身，几乎要逃了……
　　可是，那个人却温柔的唤了一声：“应冰。”箫声也嘎然而止。
　　应冰……
　　应冰……
　　她终于是没忍住，背对着他顷刻之间泪流满面。
　　缓缓的回眸，笑了，却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于是看见……枫红摇落的树下，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
　　他将手中的长萧收入袖中，微笑着朝她走来。
　　“苏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声音还有些微的颤抖。
　　“我是来等你的，就怕你不肯见我呢。”苏晴仍是温柔的笑。
　　“怎么会呢……”沈应冰也笑了，却带着苦涩的味道。
　　“上次游船你不是坚决不要和我一起么？”苏晴眨了眨眼，十分无辜的说。
　　“啊……那是……”沈应冰忽然脸红了。
　　“应冰，对不起……”苏晴认真的看着她说。
　　心好像忽然间燃烧了，有什么热烫的感觉焚烧着一切感知，崩溃的瞬间泪水几乎是奔涌而出……
　　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沈应冰毫无预警地落入了眼前温暖的怀抱，立刻哭得一塌糊涂……她能感觉他的双手，她能听见他低得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他说……对不起，应冰，不能带给你幸福……因为自己本身也是一个不幸的人………
　　“没关系……”
　　沈应冰哽咽着低语，“没关系……我知道的……是我不好……给你添麻烦了……”
　　他却不说话，只是轻轻松开了手，看着她哭得梨花带泪的面容，浅浅的笑了：
　　“没有……我从来没有觉得应冰是个麻烦……”
　　“嗯？”
　　“我只是因为觉得自己不能带给应冰幸福……我是不是很没用？”
　　“才不是！”沈应冰抬起头坚定的看着他，“苏大哥……是很好的人，这辈子，不会遇见比苏大哥更好的人了……”
　　苏晴怔住了，心里有一角轰然倒塌，令人措不及防的温热的感觉奔涌而来，他几乎麻木的灵魂因此而震颤不已……
　　这辈子，不会遇见比苏大哥更好的人了……
　　蕾美丽的面庞又缓缓的浮现眼前，与面前的女孩渐渐重叠……
　　只要一句话就可以重重地压得苏晴喘不过气来……这种沉重感总是会让他陷入不安当中……仿佛就要被一股几乎要让他窒息的孤独所吞噬了……
　　“苏大哥……”沈应冰惊惶的看着面色煞白的苏晴。
　　“我没事……”他的笑容瞬间又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应冰，从过去到将来，你都是自由的……”
　　自由吗？沈应冰注视着面前的人，心中涩然……
　　苏大哥，你知道吗，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你把我的自由带走……如果可以得到你的爱，自由又算得了什么呢？……可是我知道……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结局了……你心里的那个人，一定很重要很重要……我虽然希望自己能得到幸福，却更希望你能得到幸福啊……
　　“我知道的……我以后会好好的，苏大哥，你也要好好的啊。”沈应冰笑了，尽管眼里还泛着泪花，却是真心的笑了……
　　——也许很多年以后，我会告诉苏大哥，说他当时对我说的话有多么差劲，哪有人面对喜欢自己的人会讲“因为觉得自己不能带给对方幸福”这么残忍的话啊？这不是分明在说“我实在不能勉强自己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却很高兴……因为你对我说了这么诚实的话……让我觉得其实你比我还要悲伤啊……